阿飞愤愤地回头瞪了楼京墨一眼,“我也不是短毛兔子!想吃什么,你决定就好了。”
两人下山入西宁城,时逢七月半鬼节亦是盂兰盆节。
佛欢喜日,很多寺庙都开法会并向百姓施粥,周边村镇里的百姓也会齐聚西宁城,这一日城里倒是比往常要热闹三分。
楼京墨先前打听过几家有名的酒楼竟是都客满了,她想要吃一段好的,少说要等上一个时辰左右。“卷毛兔子,你说我们是在珍味楼等一等,还是你指一家味道尚可的小店?”
阿飞无力再去纠正他不是兔子,而估算了一下口袋里的余钱决定找一家他请得起的面馆。从礼数上来说,徒弟是该请师傅吃一顿谢师宴,而且希望楼京墨能够吃人嘴短,把兔子两字收回去。
“有一家羊肉面馆还行,你不嫌弃它家只有汤面的话,这一顿就我请吧。”
‘想要用吃的让我改口?’楼京墨不直说而眼神里已清清楚楚表露此意,她避而不谈是否同意不叫兔子,却没有拂了阿飞的一片请客心意,非要在此事上一争高低。“好,那就羊肉面吧,管饱就好。”
反正进入大漠后,很长一段时间要与美食暂别,这全是提前适应起来。
两人在羊肉面馆饱餐了一顿,楼京墨又多嘱咐了阿飞几句,此次他独去中原的注意事项。诸如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该狠心的时候千万别给留下后患,没钱有病别死撑不如去小楼春。
一个时辰后,阿飞才把楼京墨送到了西城门口,很快一同入大漠帮忙的雁字商号五人就来了。
王队长颇为庆幸地说到,“幸而,今日都没去珍味楼吃饭。一炷香之前,我们退房的时候听小二说起出大事了,珍味楼里一桌子十个人中毒身亡了!”
珍味楼正是楼京墨原本选择的酒楼,她不得不多问一句,“那些人中了什么毒?”
“衙门派仵作来查了,不是特殊的毒物,是招牌汤里罂粟壳过量。这才知道珍味楼用罂粟壳熬汤,那味道让食客流连忘返吃了还想吃。后厨配方自是不为人知,今天是出了纰漏,帮厨失手把一大罐罂粟壳都倒入了汤里。这东西有毒性,用量超标是让那一桌子人刚出珍味楼没几步死在了街上。”
王队长说帮厨自知出事想逃,这已经被捕快迅速控制住了,此种意外还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楼京墨听得此事却暗中凝眉,当下人们知道罂粟壳有毒性,却鲜少有人知道它会让人上瘾,难以戒断而让人变得不人不鬼。
珍味楼用其入菜,这种手段在后世听来并不新鲜,但现如今算得上是极为少见了,而且珍味楼又是从哪弄来的罂粟壳?
“楼先生?”王队长看着楼京墨似有所思,以为她是在为无辜食客而伤怀,“此种意外也都是命,命里有时逃不掉的。您也别多虑了,我们是该启程出发了。”
楼京墨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王队长的说法,但她还是取出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信递给阿飞。“不用太赶时间,等你去到兰州,亲手把这封信交给当地小楼春的童掌柜就好。”
“好,我会的。”阿飞慎重地承诺着将信收入怀中,他便被楼京墨拍了拍肩膀。
只见楼京墨即刻间已经翻身上马,“吃羊肉面的兔子,为师走了,你也别妄自菲薄自己还是江湖菜鸟无人可依。今日一顿饭的选择,足见你的幸运值很高。希望我也沾你好运,大漠之行顺利而归。”
阿飞心道他都说了自己不是兔子,楼京墨始终不愿改口还想让他诚心祝福,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没法帮你找到快活城,但真的希望只要你平安归来就好。”阿飞望向一骑绝尘而去的马队,低声说了这一句便向元朔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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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沙如雪,一入腊月,则真是天降大雪伴沙飞。
楼京墨半身被埋在覆雪的沙地里,她暂且生不出些许动弹的力气。运气这种东西看来是不能问别人借的,否则很难说会有何种结果。
快活城建在古楼兰的附近,因为其地下自毁机关阵的启动,快活城的具体位置随着流沙发生了变化。白飞飞给出了原本学会快活城的行路图,又提出了一些有关机关阵与流沙方向的猜测,是把所知所测都说了,至于其他则要看楼京墨运气如何了。
一队人按照白飞飞的地图所示,七月半向楼兰方向出发。六人还算顺利地走了五个月。原本以为绕过了白飞飞特意提醒的几处流沙险地,可以期待一下有所发现,谁让到竟会遇上了百年罕见的沙漠强龙卷风。
天若有情天亦老,大自然发飙了可不管地面上的人类要怎么逃生。
当时,一队人已经无从顾忌既定的行走方向,只能竭尽全力地奔逃保命,撤离中六人失散了。
楼京墨也不知跑了多久,在竭力之前用内功护住身体随沙而流,当她再恢复意识已经半被埋在沙下。当下,或该庆幸随身的水囊与干粮小包袱还在,但也不得不自问为什么这么倒霉,上辈子她穿行大漠十余年都没有遇到过强龙卷风。
在疲惫状态下的自我反思中,楼京墨听到了除了风吹雪动沙响之外的声音,远远传来人踏沙地的脚步声。
‘沙沙——沙沙——’
在空旷的荒原大漠中,活人行走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它似乎本非向着楼京墨所在的方向而行,但在一瞬的停顿后便是骤然加快了速度。
楼京墨还是躺着没有挪动,听着急速的脚步声在身边站定。
下一刻,她却一把扣住了那只抚上她侧脸的手腕,当她倏然睁开了双眼,在看清来人时却呆住了。李泊枫失踪了八年来,一别之后是音讯全无,哪里想到会在荒无人烟的沙漠再见,而她曾熟识的男孩竟然成了剃光头发的年轻和尚。
“阿枫?是你吗?”楼京墨问得极不确定。
无花一把将楼京墨从沙地里捞出来,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此时由衷而笑,“小砚,你可真会选重逢之地,我眼神要是差一些,就认不出被埋半截的你了。连你埋在沙里,我都能认出来,你怎会不敢认我?”
楼京墨动了动快散架的身体,她不想回忆此行快活城的霉运,当即是摸上无花的光头脑袋。“不能怪我不敢认,谁让多年不见,你竟是脱发至此成了秃顶。”
第56章 谁要做唐僧
脱发?秃顶?
无花保证他多年不喜形于色的脸定有一瞬的暴躁,而只想反手把楼京墨埋回沙子里,他就不该把人捞出来,那么此时就能顺脚照脸踩了。
“出家人哪有留头发的。”无花开口却是毫不在意的语气,“断了红尘三千烦恼,贫僧法号无花。”
楼京墨不瞎就能看出无花身着僧袍,而他身前带着一串佛珠,刚才的话就是活跃一下气氛,谁让大漠的冬天雪伴沙纷纷太冷了。不过无花这一法号很是耳熟,正是近年来南少林出名的七绝妙僧。
两年前,王怜花与她在福州采药时初闻无花之名,王怜花只冷笑说了一句狠的——那和尚敢叫没有花,恐怕真是七绝秒僧。
“你在南少林出家了?那么二傻呢?”楼京墨真不想友尽,没有照实搬运王怜花的话。
无花僧袍下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这一问好似刺到了指腹处,让他感到了一种十指连心的疼,却又在瞬间消散无踪仿佛根本不曾出现过。
“他不在了,九年前就离开了。”无花不带任何情绪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雪色大漠,“那一年,父亲的仇人追杀到了杭州,我没有能护住他,过不多久,我知晓了父亲的死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我就在南少林落发出家了。”
一时间,只听得雪声与沙声。
楼京墨或是在见到变作和尚的无花时就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想起那个爱哭的小团子,不得不说命运有时真是一个操蛋玩意。
“对不起。”无花忽然认真地对楼京墨说出了这三个字,他犹如朗星的双眸一霎似有无尽深意,但话语间只是为那一年的聚散匆匆而道歉。“这些年,我一直没敢再回杭州找你。四年前路过月来巷发现那里竟是改作了菜市,完全找不到半点过去的影子。”
为何不敢?是不敢还是不想?是害怕父辈的仇家不依不饶?还是近乡情怯,不愿再见到二傻曾生活过的地方?
楼京墨没有问,时隔九载,有的话问也是徒然。“我想去寻你的,可惜等我逃出那个岩洞已过两年半,而你家被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曾留下。便再也没有可寻之迹。”
“你被抓到岩洞?我住的那间院子被烧了?”无花呢喃着忽而明白了前后因由,他也曾希望再等一等只言片语,但再也没有收到一封被错送的信。年复一年的等待中,他所有的希望被一点一点磨去,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原来不是楼京墨不想而是不能,想到死在他面前的天枫十一郎,为什么始作俑者是他的亲生父亲。然而,往事不可追,一切再提已无意义。
无花终是只能说一句,“我更该说对不起,连累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