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狐低声咬牙切齿道:“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杀死了织田信长?”
“嗯?不对不对。”
连素听了她的话却连连摇头,纠正道。
“我只是做个实验而已,原本我以为这个世界拥有神魔鬼怪又怎么样,将来也是要被人类夺走气运归于沉寂的,但是奈何几百年前一时兴起救下的刀匠竟然用他生平引以为傲的传世名作作为报酬送给了我,我这才起了好奇心的。”
粟田口吉光一生之中仅此一振的太刀,战国时代为朝仓氏所有,后来归于毛利辉元,再被毛利献予丰臣秀吉,原刀长2尺8寸3分后为了配合丰臣秀吉的身高被磨短为2尺2寸7分——这就是巫女连姬身畔跟随的刀剑付丧神,一期一振本应经历的命运。
但是现在这把刀的命运却被彻彻底底的更改了:没有经历人世战火沧海桑田,数百年的光阴全部变成了灵山之上的平静生活,连素也曾试着让一期一振下山修炼,最终也都因为对方的固执拒绝从而不了了之。
这并不是连素已知的历史,再加上自己所谓的使其回归“正确历史”的行为却始终都是失败结尾,这使她起了好奇心。
——这个世界的历史,难道是可以更改的吗。
从一期一振身上得出这个结论的连素,做了一个实验。
她让妖怪去袭击即将来到灵山附近的织田信长的队伍,若是就此死了那只能说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若是活下来也无所谓,反正她只是试试玩,又不在乎这个。
说到底未尝不是抱了点奇特的打算:这算是惹怒了原本的因果吧?对至关重要的织田信长动手,那么守护世界的某些存在应当对她采取措施了吧?
但是很可惜,没有。
在那之后,给了她新的希望的是收留在灵山疗养的妖狐葛叶——也就是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母亲,被人类贵族猎杀后却得以转生复活,连素觉着有趣,随手捡回灵山预备看看这小狐狸还有什么新的花样能玩。
狐妖天性擅长玩弄人心,她不需刻意教导,只要在偶尔的机会里若有若无的提点几句她就能自个儿琢磨出她该知道的东西,后来葛叶下山投身人世,以乱世之中优秀的婴孩为自身的皮相为衣,靠着吸食人类的贪嗔痴恨等等负面情绪为自己的养分逐渐成长成全体,披着人皮的妖狐,这也是她被称为羽衣狐的由来。
这些事情里似乎到处都能找到连素的影子,可你若要说她本人参与进来,这话却是不成立的——很多事情里面,她连个推手都算不上。
唯一一次能确实摸到是她直接出手的证据便是当时织田信长的那一次,可织田信长已经死去,那些道行不深的妖怪们也都在当时被斩杀殆尽并未留下任何痕迹,留下来的只有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说罢了。
“人心是个很有趣的东西,沾染了人类气息的妖怪也是……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让他们去做什么,只要能猜测到他们碰到什么事情会是什么反应就可以了,比如说织田信长的求而不得会让他生出‘若不能为我所用便要被我所杀’,至于你,葛叶……你虽不在我计划之内,但是反应却是意料之中。”
她轻描淡写的说着这些往事,口吻轻松的可怕。
“至今为止唯一一个算得上不可控元素的只有滑头鬼,但是也只是算得上,还并不算是真的无法控制。”
被划归横线之外的奴良滑瓢闻言抬起头,此番骤变除了让他在最初的时候震惊的反应不过来之外,这回已经找回了几分理智,哪怕更多的是被欺骗隐瞒、多次戏耍后的恼羞成怒强制性压制出来的理性:“你的意思是你要杀了我吗?”
连素叹口气,三两下脱掉身上之前掩饰易容用的厚重十二单露出下面素色单衣,她似乎一点也不顾及这里大部分都是男性的事实,大咧咧的盘腿坐了下来。
她横刀膝上,手肘撑在上面,浅金长发顺着弓起的肩头丝丝缕缕的滑落下来,连素张开五指顺着额头向后拢了一把掉下来的碎发,那双漂亮的眼睛再次抬起来后,满满都是冷漠的不耐烦:“所以我一开始就让你离开了,你不听还要反过来怪我吗。”
奴良滑瓢被她一噎,身侧是奴良组成员们意味深长的眼神,同情有之、欣赏有之、不赞同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总归这帮家伙这一次只能算是没买票的临场观众,只要不胆大包天的想要去挑战实力深不可测的可怕女人惹她恼怒拖整个奴良组一起给狐狸陪葬,她应当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奴良滑瓢当然也清楚这一点,若他只是当时那个一无所有的小妖怪,说不定还能无所畏忌的上去调侃几句,但是他现在背负的是整个奴良组,任性可以,却再也没有毫无顾忌彻底为所欲为的时候了。
“做了很聪明的选择哦,滑瓢。”连素打量了一会奴良滑瓢阴晴不定的表情,最后做了个总结,她把横在膝上的打刀作为临时拐杖站起来,“这个时候,不参与才是真正的聪明孩子。”
“……是真的吗?”滑瓢突然开口,连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曾经从黄泉回来,是真的吗。”
连素有些莫名其妙:“我骗你做什么?”
滑瓢扯扯嘴角:“你若是说真的,又怎么会被清姬生生烧死……可别说连黄泉之地都走得出来的女人竟然打不过一个小小的信女,她的怨念再深还能胜得过死亡的黄泉?”
“……啊,你说这个。”连素恍然大悟状,她甩甩手腕,掌心间便浮出一团明显被外力束缚住的火焰:“你说的是这个玩意?我一开始只是看葛叶披着人皮参与人间俗事的行为有趣的很,正好清姬要烧死我,我懒得和她争辩最后便索性由得她去了,如今没了必要,我便用之前做的人偶当了新的身体,那具陶俑身体被我扔了。”
而奴良滑瓢好像没听她后面的解释,什么木偶什么陶俑,全都没听进耳朵里。
他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你将被人生生烧死这件事,说的这么随意?”
连素一顿,许是这回才反应过来对方恼怒的是什么,随口不是那么真诚的安慰道:“没事没事,这世上比烧死还要难受的死法多了去了,何况清姬用的妖火不比凡火,速度还是很快的。”
奴良滑瓢闻言牙根一紧,俊美的脸上已满是阴沉怒意。
连素察觉他的反应,丝毫不以为意:“觉得很可惜吗,觉得我很可悲吗?奉劝你收回你的怜惜之情比较好哦?如今的我很难对旁人的感情做出反应,毕竟我死了的话你的感情对我来说就只是存在脑子里也觉得浪费地方的无用之物。”
连素最后瞥了一眼奴良滑瓢,转身走向了不远处动弹不得的羽衣狐,掌心火球被她压缩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炽光团。她蹲了下来,无视狐妖的惨叫声手指拨开了她肚子上的伤口,修长手指沾着狐妖的血在她的肚子上画出了奇怪的法阵。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难得如今有了机会正好试上一试——我所熟识的灵长类大多拥有单独独立的历史,可如刀剑这般的凡俗死物却只是历史上的一件道具,总是价值连城但也并非不可替代。”
所以比起人类的挣扎,这些东西的命运大多都是被交易、被买卖,被赠送,被毁灭。
但万物有灵,即使是死物在百年时光之后也会自然衍生出属于自我的意识,
历史并非不可修改,但是人为却会被更加可怕的力量强行扭转回正确的道路——此为世界的抑止力。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
“刀剑既然有灵,他们自然会有后悔的事情……比如原本的主人被杀死自己却无力保护,自己被转手赠送却无法阻止,因为残损无法护身导致主人的死亡,这些怨念虽然稀薄,但也并非就是没有。”
她的语气温柔,却是无比强硬的将那一粒光团按入了狐妖的腹中,连素听着耳畔惨嚎,气定神闲的捻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血迹。
“辛苦你了,葛叶。”她隔着帕子抚摸着狐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庞,轻笑着说:“你腹中胎儿的历史早就应该结束,即使生出来也会被世界的抑止力强行肃清,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帮我做个另外的实验。”
她看着狐妖的肚子生出漆黑烟雾在半空中逐渐形成扭曲巨大的残影,一个,两个,十个,二十个——这些大小不一的怪物逐渐站满了房间,与之相对比的是狐妖渐渐变小的肚子——
“连姬啊……!我的连姬!”葛叶嘶吼着抓住了身畔女子的手腕,用最卑微的语气祈求:“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连素弯起嘴角,微微倾下身子。
“——那要看你的选择了,羽衣狐大人。”她笑盈盈的说着,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轻而易举蛊惑人心的力量:“要不要去试着改编一下你孩子当初的历史呢?”
葛叶瞪大了眼睛,看着连素拿出一瓶酒放在了她的旁边。
“这是酒吞童子亲自酿的酒,只需一滴,连骨头都可以醉到酥软,任你想要弄来多少妖力都可以——只需要你拿住这瓶酒就行,至于历史,你也无需动手,你只需要放大这些刀剑丧魂试图修改历史挽救昔日旧主的执念就好……这个,你应当是相当擅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