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眼睛有些酸涩。杨九闪了闪睫毛,柔声道:“好,我不会有事。你先出去好不好,晚点儿,等…”
一句话没说完,二爷没控制住自个儿心里的慌乱,吼着:“闭嘴!”
他的妻子,谁也抢不走。
杨九不再敢多说话刺激他,也没了办法只好由着他,自个儿注意点儿不和他肌肤之亲就好,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天儿渐黑的时候,郭府上下才算安下心来,诊断了个遍,汤药也喝了,索幸大伙儿都好好的,没有人出事儿。
杨九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要是因为自个而害了郭府的人,只怕生生世世心存愧疚不得安宁啊。
刚喘了口气儿。 。没赶着和二爷说句话,先是拉着一名医者的手,问道:“那…那玉溪呢?她的病情…”
她的病情,杨九已亲眼所见,到底怎么样心里都是明白的,只不过不死心还要问一句。
医者有些犹豫,开口道:“玉姑娘已经重病数日,若是…若是此次疫病有根解之法,她…应当会好的。”医者仁心,自然一样患者能够安好无恙,但这是疫病…
杨九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脚下一软,扶住了桌角儿。
疫病根解的法子…
有治病的法子,才能救否则就…
这回回疫病都有不同,哪一次不是死了上万人,熬遍了汤药才制出治愈良方的!玉溪染病染得早。。如今病入膏肓哪里还有时间等他们慢慢入研制药方!
玉溪反而十分冷静,没有哭闹也没有自怨自艾,只是安静地坐在床边。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月光从剪窗投在她眉目上,显得凉薄悲戚。
手心往一旁动了动,拆开了一个绸布包裹,里头有一个小木盒儿,不似女儿家的梳妆盒漂亮花哨,就只单单一个红木盒儿,正中间儿刻着德云书院徽印图案。
玉溪轻轻拉开了小铜锁,打开了盒子,里头放着十数朵完整的桐花。
十分好看,香气四溢。摆放的位置也很仔细,没有一朵被挤压坏了,都是层层交叠,插缝摆放着,在月光影下蒙上一层朦胧。
玉溪的眼已经有些模糊了,像浮层雾似得,拿起桐花在鼻尖儿嗅了嗅,拈花微笑,低声道:“只有桐花不解飞…”
很多时候总觉的时候还多着呢,想着那些个无用的事,到头来连赏花的机会都没有了。
玉溪笑了笑,抬手把桐花插在了鬓角,落榻睡去。 ~ 。
第五十七章 影白是月明
玉府查出了五个人染上疫病,全是那天去搭棚施粥的仆人,主子当中只有玉溪染病,玉府夫人终日里以泪洗面,但疫病的疗愈药方没有半点儿进展,如今玉溪也被关在房中任何人不得探视接近。京城里的人死了一批又批,难民们所剩也不多,死者被尽数安置在了城外,连安葬都不行只能由禁军安排火化。
本是春意盎然,却死气沉沉。
朝廷一早派了人查疫病根源,又是怎么传到了京城,一路来可有别的州府受害。德云书院的学子们纷纷捐助药物,随同医者救人,忙的一塌糊涂;少爷也走出了小院儿,干净利落地处理府中事务,空闲时也随着师兄弟们出门布施,看着都很好,只是总觉着少了点什么。整个人冷漠疏离没有灵魂的样子。
玉溪一个人被关在了房里,每日除了送饭菜汤药的医者匆匆来去,再没有见过任何人了。医者劝慰她,不要多思多想,她总是浅笑盈盈不甚在意的模样。
久病不成良医,自知天命。
这两日,自己昏睡的时候越来越长,身子骨疲软无力,眼睛也模糊不清,前两天还能看清人如今只剩模糊的影子了;每日吃过了药汤,身子又冷又热,有时冰凉发抖有时闷热发汗,几天下来被折磨得皮包骨头不像样儿了。
夜色渐浓。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沉沉浮浮微微弱弱。
她睡不着,睁着眼看着床账,伸出手在眼前探了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束光影投在手心,恍惚朦胧,她知道这是床前剪窗外的明月光亮。
从前说喜欢把床榻安置在靠近剪窗的位置,这样晨能见阳,夜能赏月,莫不静好。却没想过如今这束光亮成了夜色里,让她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意义。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听着声音应该也是可以放轻了动作,只是如今夜深寂静,她又无心入睡这才听得分外清楚。
又到了吃药的时辰了吧。。又该要水深火热地经受一番折磨,告诉他们感受再由他们改善药方,有时候玉溪真想问问自己怎么就活成了小白鼠的样儿。
脚步声低低,走到了床前了吧。
玉溪微微转过头来,床边儿有一个身影,披着朦胧的月光;她伸出手,晃了晃试图起身,如今没人撑扶着她已经起不来了。
脸色苍白,骨瘦如柴,双眼塌陷无神,唇色惨白泛青,一身浓苦药味儿;这就是如今的玉溪,腰际上搭着比她人看着还重的青烟被褥。
两边床账轻纱飞舞,剪窗残月光凉。
玉溪咳了一声,感觉伸出的手被人握住,随即一受力就被扶着腰际坐了起来。
这不是医者的手。
修长纤细,骨节分明,掌心有茧。
心下一沉,呼吸微乱,玉溪侧了侧首,皱着眉轻嗅了身后胸膛的衣裳香味儿。
是桐花。
原本无力疲惫,连呼吸都糜乱不稳的她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儿,甩开了那手,向后推搡着,嗓子嘶哑不堪:“走!走!”
那人被她猛得推开,眼底原本心疼的酸涩浓了几分;既便心如刀割,但也无可奈何。
上前抓住玉溪的手,试图要她冷静;谁知刚一触碰到,她更是疯狂地推开,哑着嗓子红着眼,不要命地用尽全力吼着:“出去出去!走!”
于是推开的动作太急,一时过猛,玉溪身子无力便向前倒去,当时就要摔下床榻去了;这是落地一瞬,那人一步上前稳稳地接住了她,把她拥在怀里。
拥抱紧贴着胸膛,双臂环绕紧锁着,她挣脱不开半点儿,气息微弱地抬手一遍遍地敲打眼前人的肩背。眼泪簌簌不止,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快走…快走啊…”
这人贴在她耳边儿的脑袋使劲儿摇了摇,呼吸有些重,像是极力抑制着什么。
是啊,从没见他哭过。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眉目含笑做少年,独来独往是本心。和每个人都很好,但又都不好;好友弟兄众多,但总显得孤独,总没有一个对酒浇愁的知音。人人都当他是率真可爱的孩子,却不知这孩子心里的苦也不比旁人的少。
有孩子会哭,有些孩子不哭;哪里是因为不疼,分明是没有人心疼。
桐花的香甜气味儿飘在玉溪的鼻尖儿。 。本是最让人期待欢喜的香甜,不知为何像辣子似得,越是闻得清楚越让她难过。
眼前清瘦又温暖的胸膛,紧紧环在她腰背上的双臂,久了她就哭累了,无力地垂下手去,眼里注了水似得淌个不停的眼泪;玉溪闭了闭眼,满是无奈和悲伤,既不是可怜自己也不是埋怨时疫,只是觉着有时天意弄人,实在可笑。
她的嗓子,已经不像从前清透柔和了,她的眼睛也看不见日出与明月了,她再也不能去七堂院儿里等桐花了。
她垂眸,眼泪打在这人肩上的衣襟上,声音低低地:“不该来…怎么能来呢…”
一句一句呢喃着:“这里不好…不能来。”
“因为你好…”他说:“你在这。。所以这里才会好,都是因为你。”
原本平静下的情绪被他一句话又乱了方寸,玉溪一下闭了眼皱着眉头,肩头一颤一颤地怎么也抑制不住。攥着他的衣角儿,眉眼盈盈处泣不成声。
这是第一次两人没有了往日的嬉笑吵闹,也没有任何人的存在,就两个人静静地,于月光下相拥泣诉。
玉溪深深呼了一口气,睁开眼时恢复了冷静,抬手抹了抹眼角,轻轻地推开了拥抱,感受着那点儿温暖一点一点抽离。
“我喜欢的是堂主,你来了有什么用。”玉溪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儿,只是冷冷对着眼前儿的人影,一字一句道:“出去。”
她看不见眼前人的躯体是否怔愣了一下,她看不见眼前人的眼角儿是否湿润了一层,她看不见眼前人的胸口是否猛缩了一下,她看不见眼前人的嘴角儿是否有苦涩的血丝。
我可以逆天而行,但不能伤你半分。
记得那日她还信誓旦旦地和杨九说,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但一切的前提,都得是活着啊;人不在了,就什么都没了,又怎么还能拉上一个人垫背呢。
他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回床榻上给她掖好被褥,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玉溪犹如木偶,没有情绪没有动作,也没在开口说一句话;只是被褥下的掌心握得死紧。指甲深深抠进了皮肉里。
他抬手在玉溪额发上揉了揉,俯下身,语气温柔:“你会好起来的。”随即转身,步子轻和衣决翩翩,踏月离去。
他不在了,屋里仍旧四处弥漫着桐花香气,在床榻边儿、在被褥上、在她肩头。
玉溪咬着唇。 。眉头几乎要皱得生了纹儿,掌心已有细微的几道血丝;但她仍旧不发一言,也不敢转头去看,就一个人孤独而清冷地枕在月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