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寻常的姑娘们一样儿,喜欢好看的衣裳,好闻的脂粉儿,好看的花儿。
少爷们在她墓旁栽了一株桐树,被雪打得奄奄一息;大伙儿又在碑前放满了花儿,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她一定会喜欢的。
是啊。她会喜欢的,只是她旋哥儿不喜欢而已。不管她在的地方多好多美,只要不在他身边儿,都不好。
直到入了夜,他才从昏睡中醒来。
睁开眼,怀里空着,身旁的床榻是凉的,屋子里微弱的烛火摇曳,阴影在他脸上晃了晃。
他似乎没清醒过来,只觉得胸口疼得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这眼眸霎时就红了起来。
抬眸,一把掀开了被褥就急急下床要往外走去。但这两三日不吃东西,在床榻上守着玉溪遗体已经让他虚弱得不行了。 。脚下一软径直就倒了下去,撞上红木桌角儿,青瓷茶杯落地清碎。
大楠和周九良跑了进来,两人从午后就守外院儿外了,就等着他醒来,又怕他醒来。
醒或不醒,都是煎熬。
其他人都去送了玉溪的,总要就两个人下来,他们俩和老秦年岁相当,平日里也玩儿得近,真要拦着,孩子们说的话儿总是能比长辈的话更能让孩子听进去。
两人推门而入,见他跌倒在地,两人急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老秦,老秦!”
他像是听不见,一把推开了两人的手,扶着桌角儿稳了稳力就往外跌跌撞撞地跑去,胸膛起伏颤抖,泪如断珠。
“老秦!”九良拦腰把他给抱住了。。哄着:“你先顾着身子,咱们先吃点东西!”
明明是着急忙慌的话,周九良自己都没发现这里头浓重的哭腔。
“老秦…”大楠也拉住了他,眼泪汪汪的像个委屈的孩子,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的心上人不在了,他们还要拦着他,让他吃饭休息。
真缺德。
“松开!”他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吼着。
嘶哑破裂。
“松开!”
他本就是清瘦的,虽然长得高但这身子骨是半点儿都不壮实,平日里哪里经得住两人的阻拦。
如今病了,整个人虚弱得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可这样,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气力,在与两人纠缠推搡中攀到了屋门儿。
差一步。
就差一步,这门就开了。
九良和大楠同时发了力,按住了他。千般于心不忍,也偏头闭眼忍下酸涩。
“孟鹤堂!”
这一声,他用尽了所有气力。
他的手重重地打在了门上镂纹,指尖儿重重地穿破了窗纸,最终仍是无力滑下。
三人都摔坐在地。
两人从锁压变成了拥抱,把秦霄贤抱在了中间儿;就像小时候,冬日夜寒,学累了就一块上大铺睡着。
“老秦…”大楠说不出话,闷声哭了起来。
月光从剪窗透进了屋里,九良一偏头就能看清秦霄贤的神情:满脸苍白憔悴,失了魂儿一般的眸中无神,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只有眼泪一串一串儿地往下落。
“老秦。”九良吸吸鼻子,揪着袖口儿给他擦了擦眼泪,浓声道:“她没走,一直陪着你呢,你得好好的啊。”
你的白月光一直在呢。只要抬头就能看得见了。
他突然笑了,苍白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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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哥儿,我做了个梦,你穿上了我亲手给你做的喜袍…”
与别的姑娘,喜结良缘。
有些话哪怕没有说出口,我想你也一定是明白的,就像我明白你的心意一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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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他说。
九良愣了愣。 。红了眼,抿了抿唇角儿,懂得却垂眸沉默下来。
大楠抹了把眼周的泪,想起了梅岭血战时,玉溪要他转达的那句话儿。
“下辈子,你也要娶她。”
大楠不懂爱情,所以他仍旧是这群孩子中最像孩子的少年,真诚直爽,率真大方十分的重情义。但这有些时候啊,有些事儿不需要懂,单单那么看着他就心疼得不行。
老秦,你别这样好不好。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下辈子早点去见玉溪。
他这一辈子,最遗憾的应该就是没能穿着她亲手做的喜袍,牵着她的手拜堂成亲了吧。
下辈子?
这一辈子都过不完,谁还想着下辈子。下辈子他的玉溪还记得他吗。。他的玉溪还喜欢桐花吗,他的玉溪还会喜欢他唱歌儿吗,他的玉溪还弹琵琶吗…
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
他仰躺在地,身上就穿着薄薄的一层里衣,寒气从地面透过衣裳渗进皮肉里,刺骨寒心。
眼泪顺着眼角儿滑进鬓角,融进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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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哥儿,你要早点回来啊。”
“在外也要想着我。”
“旋哥儿,我想看桐花儿。”
“旋哥儿,要平安归来。”
“旋哥儿,下辈子,我要做七堂院里的桐树,看过你四季悲欢,在你肩头落下花瓣,香味儿萦绕。”
“旋哥儿…”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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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重来,我一定违抗师命,留在盛京。
桐花香满楼,明月清宵伴。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月凉照雪寒
堂主这两日已经累坏了,身子之前因为在天津城受伤没好好修养,快马加鞭领兵回京勤王,紧接着书院又因为年节忙的不可开交。最近又忙着开春后的典艺,还有不久之后的二十年院庆,这身子一直也没能好利索。
刚刚安葬了玉溪,在书院勉强歇了半日,算算时辰老秦也该醒了。果然,暮夜过半,九良就回来找他了,说的话也在意料之中。
老秦要见他。
“你快去洗洗,早点儿歇着。”堂主喝了眼前的一杯清茶,站起身就要出门去了。
“我跟你一块去吧。”九良皱着眉头也站起了身,耷拉着头儿有些委屈的样子,攥住堂主衣角儿。
堂主对上他的眼,这眼下微肿,眸中带有血丝。一看就是哭过的。
“听话。”或许是心里头太沉重,堂主的笑里都有些僵;安抚地拍了拍九良的手,道:“我很快回来,明儿你再去看老秦。”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儿。”九良摇了摇头,道:“孟哥,他…他真就是心里难过。”
玉溪不在,他就失了魂丢了心,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要是怪您什么,说了伤人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我还不知道他啊。”堂主无谓地笑笑,示意周九良放心,随即转身出门了。
周九良当然知道堂主不会怪老秦。 。他担心的只是老秦情急之下说了伤人的话,会寒了堂主的心。
孟哥啊,心软,眼窝子最浅了。
他一直是很好的兄长,对七堂的弟弟们个个儿都好,有时对他说起话来放肆无礼,他也从不生气。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给人添乱还总替人善后,但有什么事儿都憋着自个儿想,两句话就能红了眼,心软得很。
夜深了,真凉。
老秦穿着单薄的里衣靠在剪窗下的墙,白月光顺着窗棂落下一束在他掌心。
堂主进了屋,对上了守在一旁的大楠的眼神,偏了偏头示意他先回去歇着。
大楠咬咬唇。。往老秦身上看了看,最后垂眸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他也会叹气了。
堂主心里头有些憋闷;这最后的几个小孩儿都长大了,居然会叹气了。他和云磊费尽心思,横刀利刃拦下所有血影残忍,最后也没能保住他们的少年心。
这人啊,都要长大的。
堂主往一旁的椅榻走去,拿了上头的薄毯走到剪窗旁,蹲下身来将薄毯盖在了秦霄贤身上。
“她呢。”
秦霄贤的声音比往常更沉,嗓子眼儿里沉重的几乎听不清字儿。
堂主看着,沉默不语。
“你把她带去哪了!”他的平静又保持不住了,红着眼一把揪起了堂主的衣领,咬牙忍住近乎崩溃的情绪。
“入土为安。”堂主一字一句,平静冷淡的就像再说晚饭吃了什么。
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不能因为你而死不瞑目,不得安宁。
“把她还给我。”他说。
“把她还给我。”他说。
“把她还给我…”他哭得像个孩子。
也不对,他原本就是个孩子。
“老秦。”堂主抱住他,抬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背,眼神空空:“她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们还没成亲,她还没嫁给我。”他紧皱着眉眼,咬破了唇角儿一个劲地摇头,试图否认这样的话。
她怎么会不在呢。
“把她还给我!”他歇斯底里地吼着。
“要不是你在碳火里放了药叶儿,她怎么会不在!”
“把她还给我!”
这本是儿戏般的伎俩,平日里他定会有所察觉,可这回他满心满眼都是玉溪的安静的模样儿。苍白着小脸沉默地躺在他怀里,无论他说什么都听不见她的回答,安静得连呼吸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