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挺好的。
蔡明君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的身体早就已经被你自己给弄垮了,已经没有几年好活啦,而符元却还有很长的年岁,这样的话,没有回应才是最好的结果。你只有那么短的时间,又何必去祸害别人?
明知道藏在心里才是最好的,这样才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但却还是开了口……
“得此真情,此生有幸。”张君宝说道。
幸好被拒绝了。
蔡明君这样想着,又说道:“我只是想问……”一句话才说了几个字就停了下来,女子秀丽的面容上难得的浮现出讶异的神色来,连嗓音里也是浸满了惊色:“符元你方才说什么?”
“明君心意我已知晓。”被问的道士一派从容,“我亦如此。”
怎么会忽略呢?那是早就开始的预兆,在武当山脚下的时候蔡明君说出以夫妻相称时候心中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悸动。
这份情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似乎也并没有一个定论,在她还只是蔡家小姐的时候他赞叹她的才华,在她成为起义军首领之后他关注她的安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彼此都是坦荡的,积累下来的情谊也与这种隐秘的爱情无关。
是在什么时间才发生变化的呢?这似乎也并不重要了。他想,心中的这一份心意,并非是虚假的。
这便已经足够了。
再多的,都不需要了。
“以后的岁月,我也想要和明君你一起走过。”
惯来少有伶俐言辞的道人在这时候也是笨拙的,支支吾吾的憋了半天,最后也只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
却是奉上的真心。
他注视了这个女子这么久,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她走过这些年。而在这之后,他却是不甘再做一个旁观者了。
他想要参与进去,与她一起走过剩下的岁月。
“你难道想要丢下我不管?”蔡明君笑意妍妍,“这可不是夫君该做的事哦。”
“这……这未免于礼不合!”张君宝挣扎了半天,终于把这话给说了出啦,虽然依旧难免吞吐。
蔡明君道:“嗯——为何?”
张君宝道:“你我还未成亲,这般言辞……”他又卡住了。“实在是不合适。”
“没关系。”蔡明君对他微微一笑,“左右,现在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只是,之前是假的,现在变成了真的而已。
而既然已经是这般对外声称了,成亲这个步骤就能够省掉了。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既然已经得到了回应,那么——再想要放手,就是不可能的了。
“只需要同釉子说说就成了。”
最后蔡明君这样说道,在这时候,她也只想到要通知亲弟——世叔自然有釉子去说,再有其他关系更远的,压根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而至于被省略的成亲过程,蔡明君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太麻烦,还是忘记这件事好了。
倒是男方心中不安,想来想去的都觉得实在是愧疚极了,最后被蔡明君砸了本书在怀里才算是暂时的摆脱了那副蠢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名满天下的张真人的这幅傻样,大约也只有蔡明君能够见到了吧?
“想到这点的时候,其实我还是挺高兴的。”在给弟弟蔡明也写家书的时候,蔡明君顺口这么提了一句。
收到家书的蔡明也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应该先为自己的姐姐居然随随便便就找了个人嫁了还随便的连个正式的仪式都没有而感到不满,还是应该为被自家姐姐吃的死死的的张大哥默哀一下。
心中挣扎良久,最后蔡明也觉得——
算了,阿姐你开心就好。
左右张大哥一直都惯着他姐,这时候肯定也是随他姐的。
说不定还乐在其中呢。
已经脱离蔡小公子这个身份很多年的青年人还是没忍住悄悄的编排了一下新鲜出炉的姐夫。
但这到底也和远在武当山上的人没什么关系了。
武当山实在是个好地方,气候冬暖夏凉,住着的也大多都是道德之辈,道学氛围极其浓厚。
很适合道士来进修或者和一群道门高人互相商讨道学更进一步,也很适合一个病秧子来这里养病。
至少清净,很难多想。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没错的。
不过再好的地方也抵不过当事人的不配合,武当山的确很好,但也没能让蔡明君健康起来。
蔡明君最开始过来的时候的确是抱着点不可说的心思的,但她也就坚持了三年而已。这倒不是她放弃了,而是日益衰弱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她继续下去。蔡明君也并不是喜欢为难自己的人,发现这一点之后便将手头的事一样样的交了下去,开始了正式的退休生活。
唔,之前那顶多也只能够叫做半退休,毕竟身在武当心在义军嘛。心都不曾放松,又怎么能够真正的修养身体呢?
一批批的把妻子的手稿往妻弟那边送的张君宝并不觉得妻子现在有在爱惜自己的身体,哪怕她总是在说着无事一身轻。
这个毛病蔡明君在很早之前就有了,他倒是想过劝来着。但每次都是同一个结果,应的时候很乖,过后就全不记得这回事——最近这段时间更是变本加厉!
张君宝早知道自家妻子记忆过人能够过目不忘,多年看过的一篇小赋都能流畅的背下来。但他没想到……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十多年、甚至是二十多年前看过的书,如今也能够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中间几无停顿。
少年求学的时候,他曾经也度读过蔡昭姬的故事。能够在十数年之后还将父亲留下的书籍毫无错漏的默写出十分之一,这已经是非常叫人惊奇的本领了,但蔡明君现在做的却要更加的吓人一些。
她到底曾经看过多少书,又曾经记下了多少呢?
这大概是只有蔡明君自己一个人知晓的秘密。就像是没有人知道她花费了多大的精力才能将这些书完全的背诵下来,这些年来又是如何才能够保证自己的记忆不曾褪色,哪怕在今日也能够将那些书稿记得清楚。
张君宝能够知道的只有每日都要点燃到深夜的烛火,用量巨大的纸墨,还有那些经由他手整理好又装订好的手稿。
这样繁重的工作,便是身体健康的人也会十分疲惫,更何况蔡明君一个身体虚弱本该好好休养的病人?有很多次张君宝都想要劝几句,但话到嘴边,最后都被他咽了下去。
没有用的。
张君宝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不管是什么都无法阻止蔡明君为自己的责任和理想奉献——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有责任将蔡家的藏书流传下去,这是从当年家中藏书被烧就种下来的执念,也是她年少时候的理想。
当初在当义军首领的时候她就会在空闲的时候默几本出来,现在无事一身轻,这心思自然就占了上风。
没有人能够叫她放弃。
幼弟恳求不行、夫妻深情不行,什么都不行。而更加可悲的是……哪怕明知道妻子在这样糟蹋身体,他却没法说出任何阻止的话。
“这是明君的心愿……”
他要如何才能够枉顾这一点,去阻止妻子呢?
他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是每日给妻子输入内力而已。
这是延续了很多年的习惯,最开始是为了给妻子养身让她能够好受一点,现在则是为了吊命。
道门内力惯来绵长柔韧,很能养身,修习这些武功的人一般也都长寿,用来温养他人的身体效果也挺不错。作为受益者的蔡明君曾经很多次的感叹过内力的方便和有用,但张君宝却并不这么觉得。
若是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话,为何我只能看着你一天天的虚弱下去?为何我不能看到你健康起来的模样?为何……我不能救你呢?
无数的念头在心中一层层的堆砌起来,唯有无法阻止这一点始终不变。若是不理解蔡明君的想法也就罢了,但偏偏张君宝很能够理解蔡明君的意愿和理想,还有她肩头那些自己为自己加上的责任,所以那些阻止的话便更加的说不出口。
他们本是志同道合之人,蔡明君一直都说张君宝是最理解她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既然如此的了解蔡明君,能够体会她的想法,他又要如何才能够说服自己,去阻止妻子实现心愿、践行志向和理想呢?
“我无法拒绝明君……”
这话也说到了重点,于是蔡明也便也跟着叹气了。“阿姐完全不听劝……”他这个当弟弟的又能够怎么办呢,总不能强行叫姐姐去休息?
“明君心有执念。”张君宝说道,“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有责任讲所知道的那些流传下去,这些年来也一直都在这么做。”
“这我也知道。”蔡明也接口道,当年他也撞见过不少次蔡明君默书,只是那时候蔡明君还是很有分寸的,怎么现在就突然变得这么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
蔡明也的这个疑惑张君宝根本就没法回答,他要如何说呢?蔡明君这般急切正是因为冥冥之中预感到自己已经是命不久矣了,而默书又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更进一步的拖垮了她的身体摧毁了她的健康,使她越发的靠近预感中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