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百里云烟……”
“正是如此。我听闻百里家的这对姐弟关系十分要好，这一路见来此言非虚。既是如此，那我掌握住了百里屠苏，百里云烟难道还会不来么？”
乌云在这时候移开了，月色温柔的倾洒下来，照亮了一角杏黄衣衫。
衣衫的主人轻笑了一声，又抬起手来，像是要接住这月光一般。他口中说道：“竟然是满月……真是罕见，今日可并非是十五……难道是月神出了失误？”他自语了几句，又对身边之人说道：“好了，既然是满月，你便去找你的妹妹吧。”
“赏月这种风雅事……”那人摇了摇头，大步走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另一人对此不以为意，他仰首望着那一轮明月，口中轻声吟道：“此时此地一样月，昔年昔时别样人。”
南海龙宫之中，应南海龙女之邀前往做客的顾辛雪正在与她对诗。龙女念了一句：“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顾辛雪便应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龙女笑道：“下一句是什么？”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仿佛心有灵犀，欧阳少恭说出了下一句。他又补充道，“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当然，中间那句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就被他直接省略掉了。
但这也没帮助他做了个好梦就是了，一夜无梦偶尔也实在算不上是好事。
心情不怎么愉快的欧阳少恭想着反正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不如加快进度好了——他也要去把蓬莱从海底拉起来了。
说起这事，为什么芝娘去的是南海，而不是东海呢？
打捞一个蓬莱罢了，东海的动静再怎么大也没法影响到南海，在南海龙宫那里做客的顾辛雪自然也不会被惊动。要是在东海就好了，被惊动的顾辛雪一定会出来查探情况——然后他就能趁机把人绑去蓬莱陪着他了！
不对，他为什么要绑人呢？欧阳少恭突然反应过来，来硬的不行他完全可以来软的啊！
直接和芝娘说清楚，说要请她与自己同行一趟，去查探蓬莱遗址情况不就能名正言顺的把人带走了吗？而且以芝娘的性情，只要用正经事绊住她，她肯定没兴趣弄清楚他整天在外面干什么，这不是正好吗！
“你就是这么哄骗了阿雪的？”渡劫成仙之后还没回门派和师尊报备一声，就感应到了弟弟大危机从而急匆匆赶来的百里云烟眼神死。
这都叫什么神经病啊，一个人作死不够还要拉着老婆一起死——太子长琴，这真的是你遗失的那一部分魂魄吗？
百里云烟身边身形介乎于真幻之间的白衣青年脸上表情僵硬了一瞬间，倒也终于是中断了和自己的另一部分魂魄的长久对视。眼下时机不对，他很明智的选择沉默——虽然该知道的他都和欧阳少恭眼神交流的差不多了，但这是他们同一个魂之间的释然与放开，和其他事没关系。
嗯，他还是闭嘴比较好。
然而目光交流还在继续。
欧阳少恭：还像是以前一样没用。
太子长琴：总比你想要和老婆一个战线都要靠骗的好。
欧阳少恭：懦弱的胆小鬼！
太子长琴：比你好就成——你难道有胆子对你老婆坦白一切吗？
……实话说，欧阳少恭他还真不敢。
他能对百里屠苏一众人诉说自己千年不甘，能在被百里云烟一众人击败之后坦然面对事实平静交流，但他唯独不敢去与顾辛雪说。
为什么呢……大概是，爱之深，惧之切吧。
欧阳少恭觉得自己是喜欢顾辛雪的，夫妻多年，她一直都很好，他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才奇怪吧？但要说是不是真爱……他也没法确定。这种东西他实在是太陌生了，也许在很久之前他曾经有过，但现在他已经没办法确定了。
但有一点却是绝对的。
喜爱是真的，在意也是真的。他遇见过很多人，也曾经与许多人结下缘分，但如今心上分量最重的也只有顾辛雪。
所以……有多么在意，就有多么的犹豫。
焚寂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主动点燃了这一切的欧阳少恭还躺在地上，他已经没有动弹的力气了，油尽灯枯也不过如此。连说话的声音也是轻的：“你们走吧，这一场，是我输了。”
无人应答。
片刻之后，太子长琴道：“你若是愿意，还可重来。”
欧阳少恭只冷笑道：“这又有什么意思？以我这点残魂培养出一个新的生命……那还会是我吗？”太子长琴渡魂千载都成从温和沉静的乐神变成想拖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疯子，差异之大足够令任何人感到惊讶，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吗？
不欲多言，欧阳少恭倦怠的闭上眼，以蓬莱之主的权柄将所有无关人等一起送出蓬莱，并主动将此处封印，欲要以这蓬莱废墟来为自己做陪葬。
烈火越烧越烈，火舌席卷了整个宫殿，不断的发出噼啪之声，有木柱已经不堪重负的倒下。在这片噪杂之中，欧阳少恭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歌声。
那人在唱：“轻雨滋长草，重风促短蝉……物华……长往复，身世……缥缈间……野洲唳孤鹤……微云暮……楚天。”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
“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指云问天道，声尽……血斑斓。”
欧阳少恭念出了最后一句。
有脚步声响起，伴随一阵香风。
那是他很熟悉的一种香气，从原料到后来的调配都是他一手完成的，最后送给喜爱的女子，期待为她增添光彩。他将顾辛雪带来蓬莱之后也常闻到这种香气，只因香囊旧了，香气也淡了很多。
为什么……会突然浓郁起来呢？
“因为香囊被烧了，师弟。”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张是一点后续和一个if支线小番外。
不要问为什么要拆两张……太晚了我好困呐。
第233章 青梅竹马
“因为香囊被烧了。”
说话的声音欧阳少恭十分熟悉，是本该呆在后殿, 又该与其他人一起被他送出蓬莱的顾辛雪。她刻意的加重脚步, 叫欧阳少恭能够听到。而后又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伸手将这看起来实在是凄惨狼狈的青年抱起来, 叫他枕在自己的膝上, 而不是身受重伤, 还要躺在冷冰冰**的地上。
好歹能够舒服一点。
欧阳少恭也不和她争，乖乖的接受了这个安排。他的嗓子已经坏了, 这时候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笑声也是沙哑难听的。“芝娘。”他睁开眼, 以仰视的角度望着自己的妻子。他问道：“这个时候了, 你竟然还没有走吗？”
濒临死亡, 他的五感都在削弱, 但这样的距离, 也足够他看清妻子的面容。清丽秀美更胜新雪的雪白脸庞平静无波, 其上不见任何情绪，明眸之中也只有一片如水沉静, 无有波澜无有涟漪。
就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什么都不知道, 也没有听到他的自我剖白。他们不是在蓬莱的大火之中, 而是身处青玉坛的某个悠闲午后。他还只是丹芷长老，兴致勃勃的练好了一炉丹药，想要捧来和妻子分享。被揽着枕于妻子膝上，半睡半醒，多日来积累的疲惫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倾泻而下。
昏昏欲睡。
倦怠一**的涌上来，欧阳少恭强打精神, 口中说道：“你不该留在这里的，芝娘。”
“为什么要走？”顾辛雪反问道，“我在这里陪着你才是理所当然之事，师弟。”
欧阳少恭道：“方才的话，你都已经听到了……”
“但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顾辛雪反问道，“你之前的人生与我无关，我认识的只有欧阳少恭而已。”
欧阳少恭道：“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顾辛雪道：“所以我不会救你。”
欧阳少恭道：“却会陪着我一起死么？”
顾辛雪道：“爹爹教过我，夫妻一体。我们既然是夫妻，你犯的错，我自然也应该陪着你一起承担起来。当然，鉴于受害者都已经死了，所以我便陪着你一起去死，以命赔罪也就是了。之后，生死两清，你我来世，自然是一身轻松。”
欧阳少恭苦笑道：“芝娘……我是没有来生的。我死去之后，只会化作荒魂而已。”
顾辛雪道：“那你就不要死吧。如果你想要活下去的话，便渡魂在我身上好了。”她说道，“我来替你赔命，你来活下去，去做许多许多的好事，积累善业，来抵消你做过的错事，这样也是好的。”
“何必呢？”他的魂力已经耗尽了，也无法再进行一次的渡魂，这一次便是终结了。便是有——嗯，没错，正是如此！便是还能再渡魂一次——
哪怕他曾经真的想过，要带着顾辛雪一起去死，但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其实无法对顾辛雪下手。
自然，这种假设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我做不到的。”
我已经没有活路了，芝娘，我活不下去的。
但是你却可以。
“你来替我活下去吧，芝娘。”他给了妻子一个拥抱，小声说道，“我来保护你熬过这一场焚寂大火……青玉坛的掌门，其实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