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们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
得到回答的青年转头继续向着友人发难,受伤了还要维持往日的样子?甚至还看到他的式神依旧接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委托。安倍晴明这次的做法真的让人很生气。
“对啊, 下雨。”博雅的语气是比雨水更加冰凉的音调,“安倍晴明,我问你,雨女呢?”
“……”
一时间室内仅余安倍晴明手心折扇轻磕的声音。
立香看着沉重的气氛却并不好开口说什么。清姬是浑不在意,反而用手指顺了顺立香鬓边柑橘色的头发,绕指轻匝。莹草神情有些不安,几度想要开口却被姑获鸟拦下。
别担心,这俩人什么时候真正吵起来过。
姑获鸟云淡风轻的看着一室的沉重气氛,钢色的羽翼轻抚莹草的脊背,安慰的拍拍。
“你每次有什么事情不想别人知道的时候就是这个死样子,一言不发。”
“雨女她..在式神录中休息。”晴明最终是拗不过友人的脾气,回答了他的明知故问。
“休息?明明是暂时无法维持身形了吧!呵,晴明啊晴明。”赤色挑染的黑发青年静静的看着安倍晴明,他赭石色的瞳孔沉郁的像夜里的湖水。
“…院子里的樱花谢了,整个京都只有晴明府附近连夜降雨。这样的雨只能证明雨女她已经控制不住其妖力的特性了。”
源博雅将手中的茶杯搁回矮桌上,指节烦躁的敲击着桌面,“所以,这就是你这家伙所谓的身体已经好了?”
“我不瞎,也不傻。如果不是莹草过来告诉我,谁也不知道你受伤了!安倍晴明你现在到底是想蒙蔽谁?”博雅手下的桌角开始发出摇摇欲坠的□□,肉眼可见的裂痕就像是他的怒火一样,在他的指尖开始蔓延出来。
安倍晴明今日并未束发,那银白的头发散落在他身后的衣袂上,如同院子中自树上散落的花,隽秀的青年沉静的看着发怒的友人,眼神清澈,不惹尘埃。
“我谁也不想蒙蔽,却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那双澄澈的眼睛,蓝的像空阔辽远的天。
“理由…?”博雅似是无意义的重复了他的话,又好像不解的在问他这样做的意义。
“平民需要安倍晴明,京都需要安倍晴明,阴阳寮需要安倍晴明,贵族需要安倍晴明…”白发的青年怠倦地闭上眼睛,敛起那一池不惹尘埃的清澈。
“天皇亦是需要安倍晴明。”
“他们都需要我,都需要安倍晴明这个人。”
“安倍晴明是维持人与妖秩序的主心骨。”
“谁都可以倒下,唯独我不可以。这便是理由了,如此,你可明白了?”
轻描淡写的句子和着对方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清润语调一下下的在座人们心底中缓缓蔓延开来,像是爬满菟丝子的胡麻,再无发挣脱。
受伤了谁会不知道是受伤呢?谁能不疼呢?他做出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是在逞强,只不过是基于压在肩上的责任罢了。
很多事情,往往不是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便能概述的。而责任,通常都是这样的东西。
当人们在你肩上压下宏大的祈愿与非你不可的期待时,大概就会明白安倍晴明这样做的原因了。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安倍晴明,所以就有绝对不能倒下的理由。
他说得一切源博雅都明白,他沉默着,半晌他听到了自己干涩的语调。
“就算确实如此,你…”
“这个问题还是先放一放,来谈一下正事吧,不然又会没完没了下去。”晴明抬手揉揉额角,垂下的银发掩盖了疲倦的神色,这让他看起来几乎不似人类,反而近仙。
他伸出手指沾了沾盏中的茶水,在矮桌的桌面上轻划几笔,写下了“八歧”二字。
“昔年有巨大之蛇,头尾各有八歧,其尾部藏有一柄坚硬而锐利的大刀,名曰:‘天丛云剑’,八歧大蛇后为须佐能乎命封印,天丛云剑亦被大神取出,而今下落不明。”晴明微微摇头,伸出手掌抹去了桌上的字迹,只余一滩水渍,“当然,也有传说记载须佐之男将‘天丛云剑’献给了天照大神,说法不一。”
“这很正常,这类事情大多数都已经无法考证了,一代代口口相传下来,谁知道会传成个什么样子。”博雅略略按了按眉心,狐疑的打量着安倍晴明,“你这个时候讲这个传说故事,该不会是想转移话题?”
“啧。”姑获鸟烦躁的理了理白苍苍的发尾,招呼莹草,“阿莹,你先出去罢,把惠比寿老爷子叫来。”
“可是…可是惠比寿老爷爷他前天就去访友了,一直没回来..”莹草怯怯的看着姑姑的眼睛。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实诚呢,明明是想叫她先出去,也不知道这耿直是像了谁。姑获鸟在内心默默反思自己养孩子的方法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长歪的…
“那就替我去看看山兔跟童男童女吧”晴明显然是明白了姑获鸟的用意,抬头对着莹草露出一个略带倦意的微笑,“之前我跟姑姑受的伤肯定是吓坏他们了,阿莹记得告诉他们,我没事,别担心。”
“……”
莹草终于明白接下来的话姑姑不想让她听,是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可是…我明明,已经长大了啊。
这句话在她唇舌之间翻滚几翻,终是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勾起一个往日一样的羞涩笑容,对姑获鸟笑了笑,“好,我会看住那些小调皮鬼,不会让他们惹麻烦的。”
起身,‘哒哒哒’跑出了房门,谁也没有看到她眼中的苦涩。
“姑获。”安倍晴明定定的看着姑获鸟那双湖色的眸子,“这是最后一次。”
莹草..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这是安倍晴明最明白不过的事实,莹草自己也知道,只有姑获还未放下心来。
“真不知道你干什么护的这么紧…”博雅略微无语的看着刚刚这出每次出点什么大问题都会上演的场景,撇了撇嘴,“早晚不都得自己面对。”
“你能护到什么时候呢?”他放松身体倚上墙壁,松松的抱臂,赭石色的眸子微阖,拦住了内里的所有情绪。
“你不懂。”出声的并非是安倍晴明或着姑获鸟,而是已经沉默许久的立香。
她学着刚刚源博雅的样子放松了身体,将脑袋搁置在清姬的肩头,“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孩子长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在她们的心里,孩子是永远长不大的。”
“蜜柑?”姑获似是才意识到屋里还有个孩子,急急的质问出口,“为什么你没有跟阿莹一起?”
像是感觉自己的语气过于急躁,她放缓语调,轻柔的翅膀抚了抚少女的肩膀,“去庭院里玩玩罢?蜜柑别怕,过一段时间..姑姑会解决好这一切。”
“不必了。”这是藤丸立香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语调拒绝了姑获鸟。
“我大致的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少女伸手拦住了清姬顺着脸颊摸下来的手,“别闹。”
“…既然是御主的话。”清姬弯唇笑笑,收回那双白皙的手。
她抬眼看向姑获鸟所在的方向,那双金色的眼睛中狂气闪瞬而逝,定眼看去,那只是一个像花朵一样柔软的笑。
姑获鸟扭头看向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刚刚好像有一种一种熟悉的感觉?疯狂,炽热…执着,错觉吗?
她看着清姬挽上立香的胳膊,看起来似乎只是十分亲密的朋友。便压下了心头冒出的那丝不安的感觉。
少女的话引起了源博雅的注意,“发生了什么事”
“八歧大蛇突破封印了对吧?”
“——喀”
姑获鸟猛地站起,甚至失手碰掉了桌子上的茶盏,精致的茶盏落到地上碎裂开来,像是那再也粘合不起来的未来。
“为什么…”姑获鸟的瞳孔几乎要竖成了一道线。
“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知道呢…明明,不应该啊..
第36章 乌龙事件
室内愈发沉静起来, 一时间只能听到你我的呼吸声与屋外涔涔淋淋的雨音滴答, 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碎裂了,并且再也无法挽回。姑获鸟能清楚的意识到某些事物破损了,便无法回归过去。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每一次都会试图避免这种情况, 只希望能够留住当下…是的,每一次都..
但是话说回来, 总是有那么一些东西,再如何努力都是留不住的。
有时候真的想让时间永远停驻在万般沉默的这一刻,停留在什么都还未发生之前的那一瞬间。因为在那一刻…一切尚未开始, 一切都还能挽回。
少女看着姑获鸟目露祈愿的神色, 说实在的,她不想打破一直以来的平和状态, 也不想摧毁来自一个母亲的梦寐以求。
然而,不是就是不是,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算有着一样颜彩的发色和瞳色, 藤丸立香都不是蜜柑, 也不能是蜜柑。就像安倍晴明只能是安倍晴明一样, 少女她只能是藤丸立香, 各自肩负着属于他们的沉甸甸的责任。
她终于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少女叹息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