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小丫头你说什么?厉害?哈哈哈,错了错了,简直大错特错。
他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用刺耳的大笑声掩盖着心里伤怀的情绪。他听到自己苦涩的声音,虽然只能是显得比平时更加的聒噪。
也没办法,这么多年自己早就习惯了。再怎么说,哪有自己嫌弃自己的道理?
一开始的姑获鸟啊…只是一只浑身黑漆漆的鸟,不敢相信吧?明明现在这么漂亮。女大十八变嘛,姑获她肯定也会越来越好看的。
姑获鸟不是什么强大的妖怪,当年我从死人堆旁边捡到她的时候啊…几乎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能从之前自己是人类的身份中走出来呢…但是说到底,也只是人类执念中生出的妖怪,这样可不行啊..
所以老夫就开始教她各种各样的事情,关于妖怪的,关于妖力的,关于怎么躲避阴阳师的..诸如此类的很多事情都是老夫教给她的,连“姑获”这个名字都是我起的。
你说什么!!!老夫哪里像是那种图省事的妖怪!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懂得尊老爱幼了,大助他惋惜的看着那个人类的小姑娘,你说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就那么倔呢…
哼,这还差不多…你问后来?
好歹还知道道歉,还不算无可救药,这心性准是个当阴阳师的好苗子。
不当就不当..发什么脾气,哎呦!别砸我!刚刚说到哪里来着…哦对了,嗯..后来啊,姑获捡来了她的第一个孩子,瘦巴巴的,嗷嗷啊啊的哭。我的天欸,真是天都能让那小丫头哭塌了,连头发都蜡黄蜡黄的,一看就是个不足月的孩子。
哼!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为不容易养活,哪个会随随便便就把小孩扔了,连脐带都没处理好。姑获啊..她就是个傻的。
他捡回来的姑获鸟..是个傻姑娘,一个傻到透的傻姑娘。大助的蛙眼里泛起一层透明的光,将视线模模糊糊的隔开了。
老夫没哭!池塘边忒潮,走走走,上树底下来,树底下还凉快,现在的小年轻,总爱往犄角旮旯里钻。
呱大助随便呼噜了一把脸,将手里的潮气随手抹在树干上,继续讲早些年的那些事情。
欸..姑获也是太不成熟,你说说,她自己新生都还没有两个年头,就想着带另一个刚出生的?哪里能成啊,她连自己都还照顾不好。
不过,老夫还是同意让她养那个孩子了,因为姑获鸟就是这样的妖怪,没办法的。才不是看那小破孩哭的快断气了心疼了。
既然养了,那就得好好养啊。不管啥时候…妖怪,尤其是我们这种小妖怪,哪来那么些便利啊?没有奶水,就去人类家里偷些米糊糊喂她。
姑获那家伙,大白天的就想着往外跑…我们是妖怪啊..并不强大的我们,一旦被发现,死亡就是我们唯一的后果。
后来好了,姑获养成了夜晚外出的习惯。
别担心,大助安慰地拍拍人类小姑娘的胳膊。
再以后?再以后啊…你说谁的脸皮抽了??我这是伤心!伤心!妖怪上年纪了,伤心起来就这个样。
老夫不和你一般计较..才怪!大助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
后来啊,那个娃娃长大了一点点,也不算太大,也就五六岁那样吧。别说,小时候丑兮兮的,大点了还真好看不少,
白白嫩嫩的,就是忒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什么好吃的,吃不上当然也长不了什么肉啊..
会说话也挺晚的…两岁多了才会磕磕巴巴的喊姑获妈妈。不过话说回来..姑获她听到蜜柑叫她妈妈的时候,挺高兴的。
是好事?是,是…当然是好事,我那时候也挺高兴的。可是啊…老天爷就是喜欢戏弄人来着,世道挺乱的。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更何况是个不足月的孩子。
人类的孩子…不比妖怪,脆弱,太脆弱…小小的,小到只有那么一点点。
大助挥着又胖又短的手臂,比划了一个矮小的高度,想着还是在襁褓时候的蜜柑。
看起来一只手就能折断的样子。整个还柴巴巴的,头发又枯又糙,看见没,和这棵树的树皮似的。也就那双眼睛还能看出来点精气神。
养大一个孩子,真的是太难了..
这不,蜜柑就是这样,都能熟练的说话了,天天妈妈妈妈屁颠屁颠跟在姑获后面。你说说…这人,这么就说不行就不行了…
其实那个孩子很少笑,因为经常生病,身体不好。
就那天..像是知道自己真的不行了一样,一反常态的..笑容灿烂的像山后的雏菊,活泼烂漫,充满生机。
和笑容正正好相反,那个孩子…灯枯油尽了,体内早就没有半点生气了。
…蜜柑没了,因为一场倒春寒,从冬天就开始发烧,一直断断续续的。本来开春了…是好了许多了,就因为一个倒春寒,再没能熬住…
姑获开始自责,因为弱小,我们总是带着蜜柑走走停停,躲躲藏藏的。如果能是实力强大的妖怪…起码不会连一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或许蜜柑也能撑下来..
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叫旺财的,你看看叫旺财多好,兴许就没有以后这些事了。
之后过了些日子,姑获也捡过一些孩子…当然真正能养大的,太少太少了。
为了能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道里保护好那些小孩子,姑获她..去吃人了。嘿!当然不是杀活人啊!战争啊,饥荒啊,再加上病死的,死人还不好找?人类临死前的怨气..执念对妖怪来说是可以增强妖力的。
姑获就从乌漆麻黑的鸟变成了黑发的女人,带着战死的人尸上捡来的刀,日复一日的开始练习刀术。从一开始的不甚流畅变得挥起刀来连影子都看不清,练了好些年数。
她有白头发啦,漆黑的头发开始变得花白,她..变强了。
这年头,人命妖命都不值钱。有权有势的人呢,最擅长的就是风花雪月,哪里管什么人间疾苦。
疾苦那玩意,如果一个人从出生看都没看过,自然是不会了解的。老夫还记得啊..曾经勉勉强强化作人形,就是有点丑,去拦着贵族的车,想讨点什么..
你猜猜对面怎么说?嘿嘿..猜不出来就对了,那位贵族的大人问我…你手指上斑驳的赤色,是否是最新的胭脂颜彩?
那明明..是受伤后还没好全的伤口,没有及时愈合有点溃烂。夸张?或许是吧..不管说什么,都已经迟了。现在晴明大人这里,挺好的。
姑获有没有养大的孩子?有,当然有..她还去看过她。
那是个手巧的孩子,她就像姑获一直以来所想得那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在适合的年纪嫁给了一个家道虽不富裕却也不贫穷的人家。她男人忠厚老实,人也勤快,两个人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人呐,都会变,她那个婆婆,唯唯诺诺一辈子,到头来儿子出息了,就嫌那孩子生不出男孩…活生生逼死了。
姑获她去看的时候,哪还有什么人啊…早都入土了,那孩子..给姑获做了衣服呢,一直都没忘了姑获。
放在信得过的邻里家中,待姑获再去的时候给她。
姑获拿到衣服的时候还是满心欢喜的,近年愈发疲倦的神色露出了欣喜的笑,直到发现..雏菊死了的那刻,雏菊是那孩子的名字。
姑获杀了雏菊的婆婆,杀了那个男人,打那时候起,她的头发由花白变得雪白。一夕之间变得如此,本来应当是有个漫长的过程。
姑获现在穿的衣服好看不?
呱大助吧嗒吧嗒吸着旱烟,神色模糊的询问着少女的看法。
好看吧?那是自然,雏菊一直是个手巧的孩子,一直都是。这是她留下来得,最后的东西。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姑获她…疯了,变得几乎听不进旁人说话,夜宿罗生门,一直等着门开的那天。
所以才会像这样,那种..沉重而又压抑的爱。
姑获只是想要个孩子,不漂亮没有关系,只要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看他们成家。在庭院里种棵树。
可以是樱花,可以是石榴。
过着平淡而满足的生活,然后能平安的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
…………………………………………………………………………
“但是说了这么多,你都没有发现啊..”立香看着青蛙老者,很是无奈的摇摇头。
青蛙瓷罐还沉浸在过去那些令人无法回味的记忆中,像是苦涩的海水,水中满泡着海藻的尸体,黑压压一片,一直压在脑海里。
“什么?”他呆呆的回问。
“你说姑姑疯了,其实..她还是清醒的。”就是这样..才是最令人无奈的现实。
“她对我一直自称姑姑,倘若真的是蜜柑在这里,她的自称…会是比姑姑更加温暖的称呼,她是蜜柑的妈妈不是吗?”
“大抵只是..不甘心吧…”
清醒而疯狂,这就是姑获鸟现在这般的模样。
“当局者迷,你和姑姑..说不准是谁更加放不开..如今你可明白了?”少女淡淡的回望了那个半生苦涩的老者,“她自始至终..都明白,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是蜜柑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