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云和黄药师来到街上时, 荆州城内已经相当热闹了,大小花摊鳞次栉比, 叫人远远瞧过去便觉眼花缭乱。
等走到人最多的地方,更是处处张灯, 亮堂得宛如白昼。
注意到很多年轻的姑娘手上都提着款式差不多的莲灯, 谢临云不禁有些好奇, 难道这也是什么楚地独有风俗吗?
她一边顺着人潮往护城河方向走, 一边偏头问黄药师。
黄药师摇头否认道:“放灯许愿, 各地都有的习惯。”
他说到许愿, 谢临云立刻想起两人在除夕夜里看过的天灯升空场面,立刻道:“你不是也想许愿的吗, 买一盏我陪你去放呗。”
黄药师:“……”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说这种用来许愿的灯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直接买未免心太不诚。
谢临云果然:“这么麻烦的吗?许个愿而已。”
黄药师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意思, 以至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可见你也不信神佛。”
谢临云当然不信神佛,穿越之前她是个接受社会主义教育的新时代少女,穿越之后, 对她影响最大的两个人,都是奔着破碎虚空的目标去的。
要破天,那自然不能尽信天。
所以她的人生信条也很简单,那就是变强,然后与师长一样,冲击天外之境。
不过她觉得这不妨碍她凑热闹啊。谢临云扫了一眼前方水边,摊开了各式许愿水灯叫卖的小贩,扯开唇角道:“那既然咱们都不信,那就别管心诚不心诚的了,买两盏就当放着玩啊。”
她说完便动作敏锐地穿过人群,快步往河边去了。
黄药师站在原地,望了她的背影片刻,终是跟了上去。
灯匠拿出来卖的灯,多是一般人很难自己做出来的款式。
谢临云蹲在那兴致盎然地挑了半天,差点陷入选择困难,见黄药师过来,忙拉过他的袖子让他给自己选。
黄药师低头扫了一眼,发现她的审美委实不太正常,看上的几乎都是堪称灾难现场的配色。
他实在无法委屈自己从这里面挑出一盏好看的来,只能说:“我觉得都差不多。”
摊主看他俩年纪身量相仿,面容却半点不似,理所当然地误会了他们是趁灯会热闹出来约会的年少情人,笑眯眯道:“既是两个人,那不妨买一对啊,还能算便宜些。”
谢临云:“是吗?还能便宜啊?”
摊主立刻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箱笼里取出一对灯来,推到她面前,再摸出蜡烛点了放进去。
里头燃起火光后,谢临云才看清这对灯的灯面上画了什么,是两枝开得正盛的桃花。
她扭头问黄药师:“那不然就买这两盏?”
可能是刚刚看的那些实在太丑了,也可能是摊主目光中的误会之意太明显,对这两盏桃花灯,黄药师发现自己竟还能接受。
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买完灯,谢临云说要选个好位置再放。
收完钱的摊主指着右后方一株柳树热情推荐,说那里是荆州最有名的定情点,情侣在那放灯,可保天长地久。
谢临云:“……”这位朋友你误会了!
黄药师则咳了一声道:“那里人多,去别处。”
可如此盛会,又有哪里能寻得一丝清静呢,两人提着灯沿河走了一刻多钟,入目所及依旧是人头攒动的景象。
谢临云不禁有些惭愧,她虽是奔着凑热闹来的,但并未想到竟有如此热闹。
而她也知道黄药师性子孤高,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不然我们作个弊!”她忽然想到一个办法,顿住脚步转身对他说。
“怎么作弊?”一片烟火气息里,黄药师听到自己这么问道。
“不是说放出去的灯顺水流漂得最远,愿望就最有可能被实现吗?”谢临云真的是个完全不尊重习俗本身的人,“那我们用轻功直接去河上放,选一个灯漂过来之前已经燃完的位置不就好了。”
黄药师:“……”是她的风格没错了。
然而他出奇地没有嫌弃,也没有拒绝,只道:“那得再往前一点。”
谢临云知道,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立刻咧嘴道:“这么挤着走太慢啦!”
她说完,便在人群里寻了个空当,侧身提气,掠到了河面上。
不算宽阔的护城河里漂了上百盏灯,一路顺水东流,像一条正发光的白练,她踩着风,站在白练上方,衣角和发丝同时被吹起,动作间手上的桃花灯半点不晃,仅是半个呼吸的功夫,就吸引了河边大部分的目光,几乎耀眼过天上的月亮。
黄药师听到身前身后的人群里传来的惊呼声,也听到从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朝她的方向掠了过去。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城楼下,富商豪绅们准备的盆景烟花也正好放了起来,过节的气氛被推至鼎盛。
他与谢临云一道穿过河面,闯入水流奔腾汹涌处。
渐渐的,脚下的灯已经不剩几盏,周围人声不再,只余流水拍岸。
是时候放桃花灯了。
接近城外的河段十分开阔,流水的速度自然也快上许多。
两盏桃花灯入水,片刻之间便顺着波浪漂向远方,谢临云在岸边看了片刻,直到其中一盏被浪打翻,才收回目光叹声道:“看来作弊果然没有好下场。”
黄药师笑起来:“但不论如何,它们总归比其他灯走得更远。”
这话还真不像是他说的,谢临云想。再看他此刻的笑容,竟也半点嘲讽都不带,让她很是惊奇:“我还以为拖着你出来被人挤了这么久,你会不高兴呢。”
后半句话是黄药师自己说的,也是他难得坦诚的时候。
他说没有,他很高兴。
谢临云嗯哼一声,说那可太难得啦。
“你要是天天都这么高兴就好了。”她开始许不切实际的愿望。
黄药师只好冷酷地打破她的幻想:“别做梦了,我不会天天给你下厨的。”
谢临云:“……”靠,这个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看过了灯会,也顺应风俗放了许愿的花灯,谢临云自觉已经凑了个很完整的热闹,可以回去了。
她购置的住宅在荆州城西,离他们此刻的位置颇远,加上城中热闹未减,一路穿行又费了一番时间,等真正回到那时,头上月已西斜。
出乎她意料的,兰摧居然一直等在院中,还没歇下。
见他们回来,这丫头几乎是瞬间从石桌边弹了起来,“湖主!黄公子!”
黄药师平时和兰摧相处不多,但也知道她的性格,现在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心知应该是他和谢临云出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一齐走了过去。
“怎么了?”谢临云问,“难道林姑娘病情有变?”
“没有没有。”兰摧疯狂摇头,“姑娘很好,今夜还趁天气好,出来指点了西门少爷好几招呢。”
“那是?”谢临云更加疑惑。
兰摧咬了咬唇,又朝宅子另一侧望了一眼,仿佛在确认什么。
片刻后,她才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大约两刻钟前,我起夜时,不小心听到了欧阳夫人与欧阳锋在说话。”
谢临云有点没想到,挑了挑眉,问:“哦?他们在说什么?”
兰摧道:“欧阳夫人说,让欧阳锋不要急,她离开西域时,通知了她的兄长,倘若她迟迟不归,她兄长定会来救他们的。”
“她还有兄长?谁啊?”谢临云是真不知道。
可惜这个问题,兰摧也无法解答,她之前跟着林朝英隐居古墓,就连终南山附近的事都不大清楚,别说西域那么远的地方了。
她只能摇头:“我不知道,但听她的语气,她兄长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谢临云扭头去看黄药师:“西域的厉害人物都有谁?”
黄药师一本正经:“你在洛阳的追求者。”
这个答案差点让谢临云绷不住表情。
而黄药师接着道:“但欧阳夫人用的功夫,显然和灵鹫宫没有关系。”
“这个我当然看得出来。”谢临云没好气道,“所以除了灵鹫宫,西域还有什么势力?明教?”
“明教这几代弟子青黄不接,没什么能成气候的。”黄药师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可能是明教的人。”
那还能是谁?
谢临云想不出来,干脆就没有再想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欧阳夫人的兄长能厉害过自己。
“算了。”她说,“既然她这般有自信,那等她的兄长找过来时,我倒要看看这人能在我手底下支撑几枪。”
兰摧:“不管怎样,湖主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谢临云虽然没太当回事,但也知道她是一片好心才来提醒自己的,便点头道:“你放心便是,我省得。”
兰摧这才忧心忡忡地回去睡了。
至于谢临云,她和黄药师又在院中聊了几句,才各自回房。
之后两天,他们一行人简单整理了一下行装,便继续往洞庭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