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话,阿罗惊讶极了,抬起眸子看了他一会儿,竟是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为什么呢?”阿罗确实不解,便直言问道,“庄内似乎并没有什么…再需要阿罗帮忙的地方。”
四下无人,叶孟秋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连一直笔挺的脊背都弯折了些,摇头道:“不…还是有的。”
见到阿罗不甚明白,他便继续道:“说来惭愧,在阿罗姑娘来之前,叶某从未见过…阿英对谁有这样亲近,这样快乐的时候。”
“我大概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知道叶庄主这段日子想了什么,竟这般说道,唇畔也露出了一点苦笑。
“到了这般年纪,我才发觉,膝下的三个孩子,对我都是敬畏多一些,竟没有一个亲近于我,以前我只当他们性格如此,如今才知道…”
原来并非是这样,而是他们想要亲近父亲的时候,却已经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推的远远。
叶孟秋的声音里面隐隐有些悔意,他停顿片刻,继续道:“其实这段时间我避居剑庐,也想了很多。”
“这些年我只顾着藏剑山庄的发展,对这些孩子多有亏欠,实在错过了很多,如今见到阿英这般亲近姑娘,便想请求姑娘,能否在藏剑多留一段时日。”
他这段话出自肺腑,诚恳至极,阿罗听了,也忍不住有些动容,只是她以客人的身份总是叨扰,着实也不太方便,这也是阿罗想要搬出去的原因。
叶孟秋何等人也,见到阿罗犹豫的神情,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她的心中所想,不由试探道:“早就听闻阿罗姑娘师承万花医圣门下,医术超绝,不知可否暂留藏剑一段时日,帮叶某看顾一下内子。”
叶庄主的夫人身体确实不大好,但也没有到请一个大夫时刻跟随的地步,阿罗听了,哭笑不得,点头应道:“叶庄主客气了,既然如此,阿罗自无不可。”
同叶孟秋说完话,走出议事的厅堂,阿罗抚了抚压的褶皱的衣袖,正准备往天泽楼走去,不料刚一抬起眸子,便看到门侧站了个金灿灿的叶阿英。
他今日穿着身藏剑的弟子服,站在一旁的石阶上,眉目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显得极为安静,连额头上的梅花印痕都柔软了不少。
阿罗从屋子里走出来,他似有所觉的抬起头,便正对上阿罗眼眸弯弯对着他笑得模样,叶英微微一顿,接着便唇角随她勾起一点弧度。
阿罗看到了,忍不住加深了笑意,抬步向着他走过去,又越过他往下看,那里空旷一片,是平日里藏剑弟子们练剑的地方。
叶英素来喜欢安静,这里人走动的多,声音又繁杂,他平日里是不常出现在此处的,现在过来,且是一副等待的姿态,其心不言而喻。
阿罗想到这里,唇边的笑意不禁更加深刻了,连声音也多了几分轻快,一边习惯性的牵起他的手向前走着,一边忍不住问道:“阿英怎么突然过来了?”
叶英没吭声,阿罗觉得不对,轻轻晃一晃他的手臂,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阿罗是不是要走了,过来向父亲辞行。”
阿罗惊讶于他的敏锐,正想问他是如何道的,一低头,便看到叶英纤长的睫毛轻颤,正克制的将一点低落情绪尽数收敛。
想要逗弄小团子一番的心忽然就沉寂了。
阿罗想,若她说是,想必叶团子也是不会反对的,甚至不会对她说一声:可以留下吗?其实我有点舍不得你走。
万花弟子心里突然就生出了一点绵密的心疼。
若是别的小孩子,不说哭闹不休,可至少会清楚的表达出自己想要什么,叶英却不同,无论是失去还是别离,他从来不会多说一声。
他只会将一切不好东西的尽数自己吞下,不会叫苦,也不会说累,默默的把一切都背负到自己尚是稚嫩的肩膀上,不露出一丝一毫。
阿罗开始忍不住想他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觉得那定然是一副君子端方,克制有礼的模样,他淡如流水,却又稳如山峦,宛如一棵亘古不变的老松,日久年深的抱着剑伫立在天泽楼下,静观海棠开落,庇佑藏剑山庄。
那会是种受人尊敬的日子,阿罗却觉得,无论将来前途如何,他日后能够过的平安快乐便好。
当然…若是他愿意说一说自己的想法,不再把什么事都一个人憋闷在心里就更好了。
阿罗这一想便没忍住想的有些长远,等到她回过神来,天泽楼已经到了。
叶英的问题她还没有回答,见到小团子眼睛里已经由最开始的困惑渐渐转为担忧,阿罗不好意思的摸摸他软软的头发,带着他去凳子旁坐。
“阿英是不是舍不得我,不想让我离开呀?”阿罗坐下来,没忍住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对面小团子的脸蛋,对他笑了起来。
她本是玩笑一般随口问着,便要回答之前的问题了,却没料到叶英听了这话,先是愣了愣,接着嘴唇便微微抿起,好半晌,很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次轮到阿罗愣了。叶英很少明确的表达过自己想要什么,阿罗也没有想过他真的会说是,如今见到,心里一刹那便软成了一片。
“我不走的。”阿罗摇摇头,快速对他道,“先前确实是去向庄主辞别,但被庄主又留了一段时日。”
见到叶英疑惑,阿罗又对他补充道:“叶庄主担心夫人的身体,也担心阿英无人陪伴,便将我留下来啦。”
叶英听了,正要点头,便看到对面人的目光渐渐由轻松变得严肃起来,然后很认真的看着他,对他道。
“阿英,往后你若再有什么心愿,得学会说出来呀。”
这句话与其说是建议,倒不如说是一句叮嘱,她说完后似乎还摸了摸他的头,但是时间太过久远了,再多的叶英已然记得不大清楚。
但许多年后,他每每立于天泽楼下,抱剑观花,静观人事变迁,枯荣寒暑,感悟天地之广阔悠远时,总忍不住想起来这句话。
“阿英,往后你若再有什么心愿,得学会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被考试折磨的焦头烂额,还是去刷夜话比较锻炼身心,沧桑.jpg
第6章 心甘情愿
眼睁睁看着一颗种子由小小的嫩芽长成一株小花儿,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而亲手牵着一颗软乎乎的小团子长大成人亦然。
有几年里,叶英几乎是被阿罗一手带大的。
叶孟秋虽然有心多关注他几分,却苦于江湖形势愈发严峻,心力皆赋予藏剑已然不够,再没有更多的能放在默默无声的长子身上。
叶夫人的身体不好,在阿罗数年的调养下总算多了几分起色,却也在生下四庄主叶蒙的那一年落下了病根,只能慢慢温养。
剩下的兄弟们里,唯有二庄主叶晖与叶英年岁相仿,但他于经商一道上颇有天赋,已经在学习着处理山庄的大小事务,能够分给兄长的心思着实不多。
叶炜与叶蒙都还小,正是玩闹的年纪,更是不会过多的关注兄长。
也因此,原本想着照看叶英几年便好,等到他长大些便离开的阿罗,瞧着时常默默立于天泽楼下,抱剑观花的少年,却是怎么也无法离开了。
若是要回忆起来,很难想象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
阿罗只依稀记得,叶英实在是个很乖巧的孩子,金灿灿的小团子,总是被她牵着手,两人一步一步的走过许多岁月,然后一晃眼,他便长大了。
少年叶英眉目俊秀,气质温文,比起小时候的木纳寡言,这时候的他,虽然也不大喜欢说话,却更如一块温玉一般,气息和润,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帮我把这些药送给孙大娘好吗?”年轻的万花弟子背着药篓,含笑而立,身侧跟着一名金衣少年,她的神色温和,一边将什么东西轻轻的放进少年手里,一边温言叮嘱着。
这是阿罗陪伴叶英的第五年,叶英已经是个挺拔的少年模样,阿罗却总担忧他性子太过寡淡,不利于同人相处,外出行医的时候总要喜欢他带在身边。
这些年里,阿罗虽没有真的开一家医馆,却也时不时会外出为人看诊,她本是师承万花孙医圣门下,天赋颇高,又在巴蜀一带呆过一段时日,于毒蛊之道颇有些涉猎。
是以这些年来,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寻常的百姓人家,竟是从未遇到过什么难得倒她的病症,也传出了些名声,虽比不得她的师父孙医圣,却也已经不输给“活人不医”裴元师兄。
好在阿罗行医之余也是为了带着叶英领略大唐风物,山河盛景,所以行踪颇为不定,为其挡去了不少麻烦。
现下两人正在金水镇一带走动,这是扬州边陲的一座小镇,波光粼粼,风光极好,最重要的是,离藏剑山庄也不远。
第二届名剑大会在即,身为少庄主的叶英是必然要参加的,阿罗不欲节外生枝,此行便选择了离藏剑较近的金水镇。
金水镇是去往扬州与洛阳之间的必经之地,算得上是交通要塞,除去本地世代居住的居民之外,也有不少江湖人士途径此地,很是热闹。
也因此,金水镇的孩童们也不似别处的孩子们一般喜爱诗书玩具,反倒是对刀枪棍棒等武艺颇为青睐。
阿罗同叶英一路走过,已经见了不少孩子手中拿着木剑或是随手捡的小树枝在耍着玩,见到腰悬轻剑的叶英,总忍不住偷偷的拿眼神看过来。
不知是不是家里有幼弟的缘故,叶英虽不苟言笑,对孩童的耐心却极好,一路走来,阿罗见到他向不少偷偷看过来的孩子微微颔首,眸子里盈满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