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怀念,七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青山女士的死讯,还有她去世后的闹剧。
还是暂且不说吧,她想。
不过国木田话中的一点让七濑很在意。
“青山女士退休后教习的三个孩子都是什么样的人呢?你说他们都很恶劣。”
“哦?”国木田回想了一下,才道,“其中一个是黑人混血儿,一身腱子肉,因为肤色的缘故从小就被欺负,连家人都不重视他,性格很暴力。其他两个都多多少少有过被欺凌的经历,不过不如他来得恶劣。”
“那您记不记得,其中有个比较阴郁的男孩子。”七濑压低了声,努力不让自己的问话显得太过唐突,“你觉得他怎么样呢?”
“他?没什么印象了,我只见过这几个孩子一次罢了。他们都很乖巧,我离开的时候还和我打招呼。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七濑讪笑两声,摆了摆手,欲盖弥彰道:“没什么没什么,有点好奇而已。”
面上不显,但七濑的心情早已经翻滚回转了千百遍。她一直都在努力忽略才户带给她的一切阴影与些许难以捉摸的光明,但却还是会不时地出现,总归难以忘却。
七濑想,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她需要知道,才户究竟在盘算着什么。他做了这么这么多,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思。
她悄悄拜托了太宰帮忙调查才户的消息,自己平日里也多留心了一些,希望能够再探出些什么新的信息来。
太宰的反馈来的很快,七濑惊异于他那比警方还快的速度。
“警察要处理的事情很多的嘛。而且你知道,他们不是什么时候都靠谱的。”说出这话时,太宰简直骄傲到了极点。
不过这话多少也是有些道理的。
太宰给她的地址,果然靠近那天遭遇变态司机时被载到的那块区域。
她踟蹰了片刻,纠结着不知是否真的应该拜访。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分明下定了决心的人是她,现在举棋不定的人却也是她。
她没有给自己太久纠结的时间。挑了一个最悠闲的上午,坐上无人的公交车,她依照地址来到了一栋几乎无人居住的居民楼下。
提在手里的蜜瓜篮子有些沉重,勒得掌心微微泛红。她换了一只手,姑且算是缓解了一些。袋子里的枫糖松饼还带着热量,七濑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想给轰焦冻打个电话,最起码也要同他汇报一下行程。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了,轰焦冻现在正在上课,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踏上台阶,穿过长廊,她在没有标名牌的门前停下,抬手叩门,竟再无任何犹豫了。
锁簧弹起,吱呀一声,老旧房门微微敞开,漏出一隙黑暗。门外,朝阳温暖;门内,似是无边的黑夜,让人心生畏怯。
七濑推开门,踏入这片黑暗之中,未曾有片刻犹豫。
“早上好,才户同学。”
第44章 明灯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同一个久未谋面的好友寒暄, 不知会拨动谁人的心弦。
满目皆是黑暗,从门缝间透入的些许日光并未能照亮眼前任何物什。七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 直到脚尖碰到了坚硬的像是台阶一样的东西才停下脚步。她想,这大概是玄关吧。
门咔嗒一声, 毫无征兆地关上了, 置身于全然的黑暗中大概三秒左右,厚重的深色窗帘被拉开,死气沉沉的室内终于填了些许生气。才户站在窗边,背对着她,依旧穿着那件很宽大的黑色上衣,后脑勺的头发长得几乎快要碰触到脊背了。
“被你找到了。”他喃喃着, 似是自言自语, 没有让七濑听到。
他轻叹了一口气,侧身走到榻榻米旁坐下,始终低垂着脑袋,避免与七濑的一切对视。
七濑向他颔了颔首:“抱歉, 没有提前说一声就过来了, 有些唐突, 不好意思。”
她走到榻榻米旁,在才户对面的软垫上坐下, 把伴手礼放到了矮桌上。
“枫糖松饼是我自己做的, 希望你们能喜欢。”
她刚才脱鞋时发现了, 玄关初乱糟糟地放着三双不同码数的鞋。她猜测,塔卡和那位她已经忘记了名字的猫头鹰人也住在这里。
她悄然环视了一下四周, 惊异于这间房子的狭簇。客厅的四边都放着老旧的柜子,不小心的话很容易装上柜子四方的角。柜上杂乱地堆着过期报刊和一些盘子,甚至还放了个小小的煤气灶——后来她发现,这里是没有厨房的。电视是早已经淘汰了的笨重款式,几乎占据了整个客厅五分之一的空间。唯一较为宽敞些的,就只有面前的矮桌了。这看起来像是他们的餐桌,因为一碗没喝完的粥还放在桌上。
才户把盛粥的碗收到一旁。除了七濑送来的东西,桌上就没有别的物什了。
右手边,紧闭的房门里偷跑出些许鼾声。
“塔卡在睡觉。”察觉到她视线的变化,才户答道。
七濑收回目光,笑了笑:“是这样啊……确实,现在还挺早的。”
这里虽然狭小且拥挤,但还挺干净的。
会显得狭簇,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来之前太宰告诉过她,这里是典型的单身公寓——所以没有厨房的设计。房租很便宜,人也很少,简直就是一个犯罪者理想中的居所。
这应该也多少能证明才户的拮据吧。
“所以,你为什么过来了?”才户的声音粗糙干涩得像是被热砂磨砺过,“你身后是不是跟着一群警察,等待把我缉捕归案?啊……你知道的,我是个杀人犯,还是绑架犯呵……”
他自嘲般的笑了一声,脑袋垂得更低。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才户的胡思乱想让七濑紧张,急忙解释道,“我是以同学身份来拜访的。而且,我独自前来,没有人跟着我。”
才户没有说话,七濑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相对而坐了片刻,沉闷的空气让七濑感到害怕。她试图说些什么,但想到的所有问话都是唐突的,便悻悻然地收回了这些念头。
突然,才户动了。他拿出了盒子里的枫糖松饼。
烤得金黄的松饼上浇了薄薄一层浅棕透明的枫糖,看上去诱人到了极点,才户忍不住盯着看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品尝,也没有退回。
“同学什么的……”他声音低沉,近乎像是哭泣,“事已至此,你觉得我们还能拥有这么友好的关系吗?”
才户的语气让七濑愣了愣,有些惊讶。
“情谊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破坏的东西哦。”惊愕过后,她并无犹豫,“确实,你拐走我的那段经历,我现在回想起来还会害怕,因为真的绝望到了极点。但你也帮了我,所以我认为也应当感谢你。嗯,就是这样。”
她越说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才户笑了,笑声却像是哭泣。他大喘着气,粗重的呼吸声像是破旧引擎,右手紧攥心口,将上衣揉皱。
他疯狂地咳嗽起来。七濑想帮他倒一杯水,然而却根本不知道水放在了哪里,只能干着急。
咳了许久,才户终于喘上了气。
“因为你不能死。”他的声音轻细得像是缝隙间的虫鸣,“你会拯救很多人。哪怕是约翰逊这种糟糕的人,哪怕是丝毫不懂得反抗活该死去的我,你都会救活过来。所以,我相信……”
他的话没有说完,已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七濑笑着,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悲伤,“你的身体会变得这么差,一定是因为我当时做得不够好,所以才仅仅只把你从死神的手里拽了回来,却未曾见到你的半身还深陷在地狱的泥潭中。”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需要忏悔的人不是你,是那些对我施暴、称呼我为疯子的人。”他终于抬起了头,露出消瘦的面孔,“你拯救了我的性命,青山老师拯救了我的心灵,我应当感谢你们。”
“我从其他认识青山女士的人哪里听说了,她是一个很优秀的教育工作者。”
“是的。初中肄业后,我在她的名下继续进行学习。她用爱弥补了我的不安,用耐心教会塔卡不再诉诸暴力,用鼓励帮助阿鹰重获自信。可惜我们还没有成长为她期望中的优秀的人,她却……”
他再度哽咽。
“想要继续倾听她的教诲,想要让她亲眼见证我们的成长。这想法挥之不去,所以我想到了那个糟糕的方法,因为恰好在去年雄英高校的体育祭上,看到了你。”
七濑想起来了,体育祭的时候,她有一小段时间溜出了医务室偷偷在旁看了一会儿,恰好被摄像机捕捉到了。
才户的话,让她想起了过去。曾经她也有过这种念头。
“我懂的……”她喃喃道
“我应当想到的,人的寿数有限。而且青山老师也一直在努力地以最体面的姿态离开,我们却挣扎着想要让她回来。这样或许真的不好——不,这样确实很糟糕。”
他平静地陈述着,然而却像是悲鸣。
七濑不知该说什么,只静静听着。
才户借着又恶戏般说起他为何要杀了约翰逊,为何执迷于对他的复仇,像是想要吓退七濑。可七濑始终认真听着,无论是畏惧还是厌弃,这些情绪都没有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