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一鹤最后一次见西门吹雪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是苍老了十岁。他到底是一个剑客,虽然那一次的比试并非他所愿,但是既然已经与西门吹雪有此一战,独孤一鹤觉得自己总该和西门吹雪再说一些什么。
江湖之中并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是却总有人正年轻。
只是独孤一鹤知道,他输给西门吹雪并不是因为年龄。时间是很公平的东西,他给了新闻吹雪更好的体能更锋锐的少年意气,可是却给了独孤一鹤岁月沉淀下来的经验。
“老夫输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独孤一鹤的神情异常的郑重, 他一生之中鲜少有败绩, 可是独孤一鹤却并非是输不起的人。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因为在这个时候,他无论说什么样的话, 都显得是有些不合时宜。若是之前总显得虚伪,可若是说些其他, 却显得太过沾沾自喜。
见西门吹雪没有说话,独孤一鹤继续道:“这一次的比斗非我所愿,实是我峨眉教徒无方, 反倒让西门庄主笑话了。”
这一场约战本就莫名其妙,西门吹雪和叶长然的意思本就是要帮助独孤一鹤找出始作俑者,毕竟这件事只可能是独孤一鹤的亲近之人才有机会所为,将这样的一个居心叵测人留在自己的身边,对于独孤一鹤来说也是十分危险。
西门吹雪并非是多管闲事之人,但是独孤一鹤好歹是江湖武林名宿。这样的一个人,昔年没有死在朝堂倾辄之中,后来也没有死于江湖纷乱,如今若是死于身边之人的谋害,那得都有些可惜了。
这件事情终归牵扯到了西门吹雪,所以独孤一鹤此来便是为了给西门吹雪一个交代。
然而听他语气,西门吹雪却觉得独孤一鹤在这件事情上有些避重就轻了。无心插手峨眉内门之事,但是西门吹雪还是提醒道:“你若战败,可能会死。”
西门吹雪这话并非是危言耸听,因为他从十五岁初出江湖至如今及冠,但凡与他相斗之人,没有一人不是死在他的剑下的。
而西门吹雪手下的血,十有八|九是那些大奸大恶之人的,而剩下的一分,总是那些同样早就已经像他一般准备好了以身殉道的人的。
独孤一鹤自然是可以以身殉道之人,这也就是说,他当真可能死在西门吹雪手中。
西门吹雪的话让独孤一鹤黯然半响,不过到底独孤一鹤还只是摇了摇头,他微微冲着西门吹雪拱了拱手,而后便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将在峨眉山中闭关,并且打算让自己的这几个徒弟也少出门走动。孙秀青的事情让她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他开始反思自己,教导徒弟的方法是否不太对劲。
他平素对这几个徒弟极为严厉,可是却也不许外人欺辱他们分毫,却不想在无形之中,他的这种无底线的回护也滋生了这些孩子们的不知感恩与不知天高地厚。
独孤一鹤当年上峨眉的时候已然是穷途末路,所以对于这个庇佑了他的门派独孤一鹤其实心中还是很有感情的。如今他门下的弟子不知不觉中被他教成了这个样子,分明无法承担起峨眉的重任,独孤一鹤心中叹息,只觉得有些对峨眉不住了。
好在如今他清醒的还算早,有许多事情他还有改变的余地。
与西门吹雪的一战几乎改变了独孤一鹤之后的生活轨迹,但是对于西门吹雪来说,这一战其实也只是他和叶长然在江南的一个小小插曲。
有一些尴尬的,西门吹雪和叶长然在扬州瘦西湖发现了逃家已久的万安长公主和西门太傅。
这一对很是心大的父母,在调笑了自己未来的儿媳与儿子两句之后,第二天便包袱款款的跑路,丝毫不给西门吹雪抓他们回去管理山庄和七秀坊的机会。
第二日西门吹雪发现了空空如也的别院,心中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虽然这样说显得他有些可怜,但是西门吹雪的确是……习!惯!了!
爹妈总是这样不靠谱!他能怎么办呀?他也很绝望啊。
这边西门吹雪还没有什么反应,叶长然却已经气得跳脚,她用小拳头捶了一下西门吹雪的手臂,气鼓鼓的对西门吹雪说道:“你怎么能放姨姨走呢?姨姨走了之后,难道阿雪你要去给那些小姐姐们挑胭脂、挑水粉、编舞排曲么?”
西门太傅当年可是华冠满京华的人物,那年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便以一人之力压得满京宿儒抬不起头来。
而西门太傅是这样满腹经纶的才子,西门吹雪作为他的儿子,其实君子六艺也是样样皆精通。
叶长然和他相识年岁不短,自然也知道西门吹雪并非是只懂得动用武力的粗蛮之人,可是不知怎的,在七秀坊这样的风雅之地之中,叶长然只觉得她能给西门吹雪找到的职位就只有……护院了。
如果非要给这个冷面的白衣剑客和七秀坊扯上一些关系,那叶长然觉得西门吹雪就特别适合当那种冷着脸坐在角落之中,然后看到有人闹事就毫不留情的将人踢出去的护院。
所以一想到西门吹雪会成为日后的七秀坊主,叶长然就觉得心中充满了无限眼睛被辣到的绝望,并且这绝望之中还夹杂着深深的对七秀坊的未来的担忧。
手臂被叶长然捶了几下,可是西门吹雪并没有觉出疼痛,但是亲眼看见他们家的小姑娘气成了河豚,西门吹雪还是忍不住在眼角流露出了一丝微末的笑意。
“那阿叶帮我好不好?”
西门吹雪微微俯下身去,一双漆黑的眼睛对上叶长然的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就宛若黑夜雨与星光相互交融,两个人分明只是在简单的对视,可是空气之中却像是被融化的饴糖粘着住了一样。
叶长然和西门吹雪这一路走来,见识过他太多目光冰冷的时候,此刻忽然被这样的一种柔软的目光笼罩着,叶长然微微的愣了两下,半晌之后才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声“好”。
一直到这个字从她的唇齿之间溢出,叶长然才恍然明白自己答应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她飞快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双眸子有些不安的望着西门吹雪,拼命的眨呀眨呀。
这就是摆明了要耍赖的样子了,然而西门吹雪也不和她争辩,只是点头对叶长然
说道:“我记下了。”
他记下了,所以她就是反悔也没有用。
“阿雪,哪有你这样拉免费劳力的?”叶长然横了西门吹雪一眼,可是口中说出的话却软绵绵的更像是撒娇,并没有什么认真在拒绝的样子。
这边是未曾宣之于口的甜蜜,然而在峨眉山脚下有人却忽然发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
那女人身上的衣裙都被他自己抓成了一缕一缕。头发也散乱的不成样子。
而她口中的话语也是癫狂而破碎,时而说着什么“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时而又说着什么“我是西门夫人,我才是真正的西门夫人!”
路上的行人见到了她都纷纷避之不及,因为这个人不仅是个疯子,而且手中还怀抱着一对双剑。一个拿着武器的疯子,怎么看都怎么让人觉得危险。
她在峨眉脚下徘徊了很久,许多峨眉弟子都见到了她的模样。可是那些峨眉弟子见到她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反而都低下了头去,匆匆的从她身边走过,仿佛生怕自己走慢了一步,就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没错,这个人就是孙秀青,在那日被独孤一鹤发现了她的所作所为之后,也不知独孤一鹤对她说了什么,总之在孙秀青走出独孤一鹤房间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已经疯癫了。
峨眉是百年大派,逐出一个弟子是需要有一定的仪式的,而且还十分烦琐。但是再繁琐的仪式也终归有举行完的时候,独孤一鹤再不手下留情,在回到峨眉的第一时间就是亲自操持将孙秀青逐出师门的这个仪式。
一开始的时候,峨眉之中其他人还有心劝一下独孤一鹤。毕竟是他自己养大的孩子,二十多年来总有一些父女情谊。如果因为一时意气将自己的孩子赶出峨眉,之后伤心的恐怕还是独孤一鹤自己。
然而在独孤一鹤家孙秀青做了什么讲给峨眉中人听之后,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而再也没有人为孙秀青求情了。
也不知道孙秀青是因为受到了被逐出师门的刺激,还是因为大梦方醒知道自己和西门吹雪断然再无可能,亦或是两者都有,总之在这多重打击之下,孙秀青渐渐失了神智,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浑浑噩噩了起来。
孙秀青被逐出峨眉了之后也无处可去,只能终日站在峨眉山脚下徘徊,而昔日的同门见到孙秀青如此,却已经没有人敢再上前帮助她了。毕竟这个人做下了那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光是谋害自己师父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听她陷入永不超生的地狱了。
这一日孙秀青又在发疯,她抽出自己腰间的双剑,开始向着虚无的空气四处狂砍,而一边砍孙秀青一边吼道:“叶长然你个贱人,你去死吧!你去死吧!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我,一定是你在害我呜呜……”
孙秀青周身的功夫底子还在,而疯子又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因此发了疯的时候就反倒比清醒的时候更加难对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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