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信守对先生的承诺,一个字都没对我透露。”
“是我自己猜到了。”
应天逸倒好奇了,问林涧是如何猜到的。
林涧笑而不答。
其实,林涧还未到朝房时,瞧见永成站在门廊阴影处,他就约莫有些想法了。
今日落雨,往常都是大臣们自己从宫门口走进来,但每逢下雨下雪,承圣帝怕大臣们进宫后没有准备,或是雨天雪天路滑摔着了或如何,因此,不论是年轻还是年老的大臣们,皆派了小太监前去宫门前领路。
便是那黄桐伞也是小太监人手一个,一并带过去的,那黄桐伞是宫里特制的,自比大臣家中好得多,因此入了宫中,众人都不用家里的,都改用宫里的。
到了朝房,林涧既心里隐约有了想法,便将给他引路的小太监打发走了,也没将黄桐伞还给人家,他就预备着一会儿要用的。
永成不肯说出人名,林涧用话试探了他两句,便得知不是内宫中人要见他。
如若去往内宫见人说话,就上朝前这一时几刻钟的时间肯定是不够用的。永成答说不会耽误上朝,又说提及朝房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林涧便想到必是朝中同僚要避开旁人同他会面说话了。
林涧头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应天逸。
毕竟应天逸在上书房教皇子们读书也有数年时间了,纵现在不在上书房里教书了,但能让如今的上书房总管太监心甘情愿前来传话候人的,也就只有应天逸一个了。
应天逸参加大朝会从不会迟到,更何况今日大雨,朝臣们为防路上出现什么意外变故,皆会早一些出门,宁愿到宫里朝房中来歇着,也不要踩着点儿来宫里。
林涧往朝房里一瞧,翰林院的大臣们几乎都到了,唯独没有应天逸,按照眼下这个时辰,应天逸再从路上赶来宫中肯定是时间不够用的,林涧只稍稍一推断,便知永成领着他去见的人必是应天逸。
既然早就猜到了,他哪里还会有什么意外的神情呢?
“罢了,不说这个。”
应天逸是见缝插针悄悄请林涧来此处见面的,他就为同林涧在上朝前说几句话,这会儿时间不多了,他还有正事要讲,便不预备在这等小事上多做纠缠浪费时间了。
应天逸上次见林涧还是在他的冠礼上,那会儿林涧当众吐血真是将应天逸给吓到了。
后来林涧被太医诊断病势沉重要卧床休养,否则会有肺痨之患时,应天逸真的是很为林涧悬心担忧的。
纵然现在得知林涧无事,他所做的事情皆是为了揪出睿王叛乱而不得不将计就计,应天逸还是很关心林涧的身体,又问他如今怎样。
林涧笑道:“正如先生所见,我如今一切安好。”
他想,应天逸让人将他带到这里来说话,必定不只是要问他身体的事情,便在答完后安静望着应天逸。
“云溪,你当真无事?”
应天逸其实对于内情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关于除夕之夜睿王叛乱之事,他对于林涧的布置也都是自己一点点推断出来的,要说这朝中上下,知情人就那么几个,应天逸自是不能去问,这心里头多少便存着些疑惑与不解。
林涧含笑再答无事,又同应天逸解释了那日吐血是何缘由,应天逸见林涧神采奕奕的模样,也只能相信林涧是当真无事了。
应天逸不由负手轻叹:“不是我咒你不好。云溪啊,你若真有病痛在身,眼前这关倒是好过了。”
第104章
林涧含笑望着应天逸:“先生这话是何意?”
应天逸看向林涧, 低声道:“云溪,你莫与我装傻。这都中上下满是你的流言, 你会不知道?”
“他们说你引诱睿王作乱, 若非是你, 睿王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圣上更不会折损了睿王这个儿子。圣上看重你偏袒你, 你却撺掇圣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是不忠不义,而圣上则是错信了你。”
应天逸担心林涧,将他听到的流言捡了几样拿出来说给林涧听,他声音虽压低了,可语速和语调却又急又快,可见心里是真为林涧着急,“云溪,这些话虽荒唐, 可如今传得到处都是, 坊间流传也就罢了, 如今朝中众臣皆知。偏偏先前睿王之事语焉不详,众臣对内情所知不多,多有被流言蛊惑相信了的。”
“虽说你是都察院副都御史, 又兼太子少傅衔,你有监察百官的职责, 但你也并非就高枕无忧了。正因为你如今这样的官阶身份,便更不能出任何差错。偏偏城中流言纷纷皆是针对你的,别说旁人, 便是你都察院中的监察御史,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也是要在圣上跟前弹劾你的。”
林涧浅浅一笑:“先生亦不知内情,这些流言归根结底说的都是圣上、睿王还有我的事情,粗听也没有什么不对,先生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先生就这么相信此局我不是如流言所说那般谋划的么?”
应天逸正色道:“你虽顽劣,行/事又多有出格,可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像这样的事情,你不会去做的。有林老将军在前头做例,你便再是横行无忌,也绝不会去挑拨圣上同睿王之间的关系。所以那些流言,我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至于睿王作乱中的种种内情,知情人便只有圣上同你,再便是太子殿下及经手的人了。你们既决定不将其中内情公诸于众,必有你们的考虑。此事自然是圣上做主,圣上既不说,做臣子便是不听不问,不能推波助澜,去相信那些无谓的市井流言。”
“只是,暗中散播流言的人用心险恶,他们是想用这些流言挑拨你与圣上与皇家之间的关系,实不能姑息容忍。依我看,为今之计,你不如再放出病弱的消息,只要你同圣上配合得当,你于睿王事中也被算计的事情传出去,众人对你误会解除,圣上那里也有个台阶下,到时圣上自会护着你的,待此事慢慢平息,你再慢慢好转,自然也就无事了。”
应天逸给林涧出的主意,是要林涧以病拖过去。
都中流言不过一阵风,林涧若有病痛消息传出,证明他在睿王作乱事中有所损伤,睿王将他伤着了,而他也并非料事如神,便可破了是他在背后布局故意离间圣上与睿王之间关系的传言,于此,自然也可为自己洗清嫌疑,更给了承圣帝一个台阶下。
否则照着原先的流言,承圣帝便是想护着林涧也不行。否则的话,承圣帝便成了是非不分的君主了。而有了这个台阶下,承圣帝顺势便可护着林涧,谣言不攻自破,众人心里也得到了一个解释,只要证明林涧非是不忠不义之人便可。
应天逸对林涧道,“背后散播流言之人针对的是你,此计不成,他们必然又生一记。但此计躲过去了,总能保云溪你一时平安,待到其后他们还未出招时,凭你的聪慧才智,必能找到背后之人的破绽,然后将他们一举攻破。”
林涧一直含笑望着应天逸,十分认真的听应天逸说话,待应天逸说完了,他侧耳听了听屋外的风雨声,才又转头看着应天逸。
“先生的主意很好。可是,我却是用不上的。”
林涧轻声道:“背后散播流言之人要针对的是我,但也不仅仅是我。他要挑拨我同圣上还有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又岂是只针对我一个人呢?倘或这一次我以病弱为由躲过了,退让过了,那么下一次,他们再用别的法子来针对我,企图挑拨我同圣上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我又该怎么办呢?再一次以病弱躲过去吗?”
“先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纵圣上一时能偏袒我,但这些流言说的人多了,总会在圣上心里留下痕迹。若是我一味躲避,后果便会是那些人所希望的。”
林涧慢慢往前走了两步,他离应天逸比方才近了些,然后,用一种近乎叹息般的声音同应天逸说了一番话。
这番话只有应天逸一个人听见了,离林涧三步之外,比如说门外候着的永成,又或者如有习武之人扒在房梁上偷听,也只会听了满耳的风雨声,根本听不见林涧最后对应天逸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这半年来,所做种种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背地里对我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朝中事务纷繁复杂,一旦做了决断站了队,必然得罪另一方势力。做的事情小,得罪的人就少,做的事情大,那得罪的人就多了。”
“睿王作乱被废,他是没了用处,可他的这件事情却可以拿来大做文章。这样流言向来难查,谁都可以推波助澜,纵然倾尽全力去找背后之人的破绽,也是耗时耗力,且没有任何意义。在一段时间内,根本不能为我扭转局势,更不能洗清我的名声。”
“前两回的事情先生还记得吧?都中何曾没有我的流言纷纷,朝中又何曾没有人/弹劾我?那样艰难的局面,我不还是照旧过来了么?逆境未必无用。局势越糟糕,越是能为我所用啊。”
最后说到这里,林涧竟轻轻笑了一下,“先生未从军过,亦未领兵过。朝中这些权术博弈勾心斗角,从来比不上战场上濒临死亡的凶险。命都没了,拿什么去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