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咱们今夜便坐船沿河观灯。今夜肯出来坐船观灯的人家也不多,多半是在家中设宴聚饮去了,还有些都往太子府献殷勤去了,正好水道空闲,咱们也可游个尽兴了。你站在船前观灯,岸上的人也不会瞧见你的。”
小巷子僻静,这条街不是闹市,往来也不过两三个行人罢了。水道纵横至此处,瞧着那夜色中安静水面上偶尔被夜风吹起的粼粼波纹,林黛玉于这静谧的水巷竟感受到了几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夜色安静深沉,林黛玉望着身边长身玉立对着她微笑的劲装男子,不由出了一回神。
有一乌蓬小船停在他们面前,船上没有艄公,钱英先上去了。看样子,今夜为他们撑船掌舵的人便是钱英了。
乌蓬小船上挂着四盏小小的方形灯笼,小灯笼上有林家的标记。
小巷子虽然僻静,但隔岸人家也都在各自屋檐房后挂了好些花灯。花灯中灯火摇曳,给这静谧的夜添了灵悦鲜活的味道,明明是冷冽沁凉的冬日气息,林黛玉深吸一口气,却觉肺腑间仿若充满了江南水乡的温柔平和的味道。
她还没到街市上,便觉得眼前这船,这灯,这夜色,还有身侧望着她温柔含笑的人都特别的好看。
林黛玉往前走了两步,她握紧了林涧的手,轻轻抿唇回望他:“三哥,你带我上去,好不好?”
林涧哪里会不应呢?见林黛玉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愈发笑开了些,握紧了林黛玉的左手,然后在林黛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冒犯了,便伸手揽住林黛玉的纤细的腰身,使了巧劲将林黛玉带上了船。
乌蓬小船轻轻晃悠了两下,林涧稳稳揽着林黛玉坐在船前,他又搂了一会儿,等钱英撑着船起行,乌蓬小船开始在水面上悠悠前行的时候,林涧才轻轻放开了搂着林黛玉腰身的手,不过,他的另一只手还是牵着林黛玉的。
林涧指着前头的水路给林黛玉看:“再往前过两条街,便到了东市了。那儿花灯多,今夜还有许多热闹可瞧,一会儿你就看见了。”
隔岸人家都是百姓家的屋子,都中泰半百姓今夜都去都中几个热闹集市观灯去了。此时行船还未到热闹的集市上,水巷两旁都十分的安静,林黛玉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心中竟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
乌蓬小船要过一座小石桥,林黛玉稍稍低了低头,过石桥的时候瞧见水波粼粼映照在石桥上的倒影,就在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倒影真的是美极了。
她转眸想叫林涧去瞧,一转头却见林涧满眼深浓情愫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她。
他们两个人并肩坐着,如此面对面对望,林黛玉很轻易就能看见林涧明亮眸中映着一个小小的她。
她还看见,石桥底部青石板上的水波粼粼倒影又映照在林涧的身上,船行而过,水波粼粼光影仿佛给林涧镀上了一层幽蓝深邃的光亮,就像他身上落满了漫天的星光,又像是落满了一身的萤火虫似的。
林黛玉不由喃喃感叹:“真好看。”
林涧勾眉浅笑,应和她道:“是啊,真好看。”
他说的是林黛玉。他们两个人,不过在石桥下一瞬而过,就看到了仿佛发着光的对方。那一刻,那一幕,着实太过惊艳,太过难忘了。
林涧的目光太过醉人,这样的夜色又让林黛玉不由自主的沉醉其中,她轻轻抿唇半晌,最终还是在微微红了耳尖后轻轻朝着林涧的方向歪了歪身子,将头轻轻靠在林涧的肩膀上。
两个人离得更近了。
林黛玉闻到了林涧身上仿佛有着山野间寒露中松木的清新香气。
而林涧,则闻到了林黛玉身上那令他魂牵梦萦的清冷幽香。
他转头,很轻很轻的在林黛玉发间落下一吻。
而后转眸望着眼前倒影着月色的粼粼水面轻声道:“玉儿,你见过大海么?”
林黛玉也不是没出过门的人,大江大河见过不少,曾在河道船行数月,她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可是大海,却从未曾见过。
林黛玉轻轻摇头,萦绕在林涧鼻端的幽冷香气愈发深浓。
林涧微微勾唇,低笑道:“将来我带你去皖南。我们有驻军在海边,前锋营离海边不过半日路程,两个时辰就到了。等将来你身子好了,我带你去看看大海的模样。”
林黛玉先应了好,随后又醒悟:“可是三哥,你在皖南的军职已被革去了。将来,又如何去呢?”
林涧笑起来:“军职被革了,可我还是钦封的皖南侯啊。侯府便在皖南,如何不能去?再者说了,当初被革军职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将来总有一日,这军职还是会回来的。”
他深深望着林黛玉的眼睛,微笑道,“虽不知哪一日才会离开都中,但我之志向不在于此,我总是要回去的。”
他低声道,“玉儿,到时候,你自然也要同我一起回去的。”
他笑吟吟的,“皖南侯府里,可还正经缺一个女主人呢。”
林黛玉含羞不语,却也没有否认,只是抿着唇靠在林涧怀里轻轻笑了笑。
她与林涧心意相通后,林涧回都中办差,乔氏便同她私下说过成亲的事情了。
林涧待她这样好,那夜扑入满身是血的林涧怀中,林黛玉这辈子就已经认定他了。
为了让她放心,乔氏郑重同她说过,因林如海当初曾有言在先,将林黛玉的终身托付给了贾母。还有书信为证,说林黛玉将来的婚事由贾母做主,旁人不能擅专。
因此林家提亲,必得去往贾母处才行。虽说上回林涧在荣国府里那一番作为,叫贾母再不敢插手林黛玉的婚事,但这提亲定亲成婚之事,也不能越过贾母自行决定了。
可如今贾府正在风头上,又出了那样的事情,林黛玉虽不同贾家的人住在一起了,但那边还是会对她有一些影响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林家也不好上门同贾母去提亲,会被人说闲话的。
林家不为自己,也是为了林黛玉着想。毕竟贾府现在的名声可不好听,为了林黛玉的声誉着想,这提亲之事就得缓一缓,定亲的日子要等到林黛玉满了孝期之后,那么提亲就得等到贾府风/波过了之后才行。
乔氏同林黛玉保证,定亲之前,绝不会怠慢她,还会如往常那般待她。
林黛玉感动乔氏林涧的心意,此事安排上乔氏和林涧必然妥帖行/事,她也没有不放心的。
此时听林涧说皖南侯府里缺一个女主人,林黛玉心里便只觉得甜蜜,甜得她眉眼弯弯,心里高兴又欢悦。
“玉儿,你看,东市到了。”
林涧的话,一下子将沉浸在欢悦甜蜜中的林黛玉拉了出来。
她下意识的从林涧肩膀上抬起脑袋,便顺着林涧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方才的水巷是真幽静。此时的东市是真热闹。
船行过一座人来人往的石桥,便正式进入了都中最热闹的集市——东市。
船行水中,乌蓬小船虽然比岸边石栏略矮一些,可是因为水面可容三条小船并肩而行,而此时的水道上,正如林涧所说的那样,不过零星小船在水面上穿行,他们的小船悠悠行于水面中间,看岸上风景,着实清晰又能总揽全局。
那种感觉便是,仿佛被隔绝在热闹之外,却又因为拢着一样的月色,一样的夜色,身处一样的风景,于是,那热闹便也成了伸手就能碰触到的欢欣喜乐了。
快乐是很容易传染的。
燃灯的、放焰的、猜灯谜的、吃元宵的、赏灯的、耍龙灯的、耍狮子的、踩高跷的、划旱船的、扭秧歌的、打太平鼓的,不论是赏景的还是看人的,杂耍的还是摊贩们,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小孩儿大人们个个都高兴,这久违的节日欢乐气氛,转眼就将除夕之夜睿王作乱的阴霾给一扫而空了。
林黛玉乍然望见这样热闹的人间喜乐,当即就出了神。
她甚至忍不住站了起来,挺直了腰身脊背往岸上去瞧,她是想看得更清楚些。
林涧眉眼含笑,也随着她站起来,便回眸望了钱英一眼,钱英会意,将乌蓬小船稍稍靠着岸边了些,就为了能让林黛玉看得更清楚些。
岸上热闹得不得了,小孩儿们早就玩疯了,花灯花样种类繁多到令大人们也移不开眼,还真没有人有空去注意水道上那些零星幽幽行过的小船。
加上岸上花市灯如昼,就越发显得只在石栏上隔一段距离就挂一盏小灯笼的水道上幽黑昏暗了。
便是林涧他们的乌蓬小船贴到石栏跟前去,那岸上的人也是瞧不清林黛玉隐在夜色中的容貌的。
林涧瞧见岸边有售兔子灯的。
他转眸瞧了瞧林黛玉衣裙上绣着的那两只纯白小兔子,唇角笑意不禁又扩大了几分,他朝着钱英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钱英更靠岸些。
然后从腰间翻出钱袋,从里头取了些银钱过来,亲自问岸边摆摊的小贩要买那兔子灯。
岸边卖兔子灯的小贩压根没想到自己这小本生意竟能入了水面小船上贵人的眼,连忙就伸手接了林涧的银钱,又殷勤替林涧选了一个最好最精致的兔子灯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