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宁愿自己读不懂田多美这慈爱与温柔背后的可怕含义。
“他叫宋景文,是你的父亲,虽然迟到了一些,但的的确确是你的父亲不假。”
……
不需要……
不需要。
不需要!
从来就没有的东西突然出现除了给他带来困扰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用处,什么父亲,他完全不需要。
盈眶的泪水只需轻轻的一个眨眼便会决堤崩落,田正国颓然松开了勾着田多美小拇指的手,只望着自己的脚尖奋力瞪大着眼睛,说出的话是前所未有的冷清。
“既然以往的十六年没有父亲,那么以后的十六年,二十六年,三十六年,我也都不需要父亲,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父亲这时候出现又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迟到了,又何必出现呢?
是啊,初遇宋景文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是用这句话以回绝他的,但此时此刻,田正国的真心实意以及彻底的排斥与敌意显然远比她那时来得更伤宋景文千倍万倍。
不知该说什么是好的田多美抬眸看向宋景文,只见他微微抿了唇之后,抬脚往他们的方向走来,而后在田正国的对面,她的旁边站定,目光复杂地面前低垂着脑袋的田正国。
静默了半晌,宋景文缓缓抬起了手,似是打算如田多美那般,轻抚上田正国的发,却不想被田正国一偏头,准确地躲了过去。
落空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宋景文苦涩地笑了笑,将手合拢成拳后放回了身体一侧。
“正国啊,虽然迟了一些,但是还是想说,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的儿子。”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血脉相通的孩子,大抵是神奇的天性使然,他第一眼看到他便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至他的面前,只要他想要,即便是天上的星星他都能够摘下呈至他的面前——父母大抵都是这样的吧,牺牲一切只为换自己的孩子一世无忧——再强悍无敌的宋景文,在这个叫做田正国的孩子面前,也只是个寻常的父亲。
对于田多美,他或许还能强取豪夺,用上一切的霸道手段,可一旦面对田正国,他只剩下了小心翼翼的讨好,没有人知道,从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儿子时起,他便养成了一个格外奇特的疏解压力与负面情绪的方法,每每至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驾车至田正国的学校,像个猥琐的偷窥狂一般,只远远看上他一眼便能教他觉得神清气爽、心满意足。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儿子。
…… ……
那一天,宋景文终是抱憾而归,而田正国则是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在了房间之内,任凭田多美怎样劝慰都始终不肯打开房门,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甚至把田多美都隔在了外面。
有了爸爸,应该,是好事吧。
虽然这样想着,可田正国的心情却依旧没有半点的好转。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端倪,在新年的那一天,透过窗户,他便看见自己的母亲正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拥抱告别。
那时,他只是快速地拉上了窗帘,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那不过只是错觉罢了。
失而复得的爱变成了执拗与执念,若再一次失去只会是世界的毁灭。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很自私很自私的孩子,比起母亲的幸福,他更在乎的却是自己会不会再一次被抛弃。
童年模糊的记忆在这个静默的夜晚突然变得无比的清晰——母亲冰冷的目光,直白的嫌弃以及视若无睹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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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相只是让人重新回到了以往那个暗无天日的可怖冰窟,那么强行告知真相的人又是何其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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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正国的抗拒何其明显,似完全忘记那一天的事情一般,看着如以往没有半点不同的他,田多美也不忍再开口提起以打破他费尽心思筑起的脆弱屏障。
宋景文再没有出现在他视线以内,这一点到底让田正国大松了一口气,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教他有些生出了些许奇异的失落。
如果再早一点,如果再早一点的话……
☆、2012
第七天。
今天已经是宋景文与她彻底断了联系的第七天了。
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话语便人间蒸发一般地从她的生活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不告而别让一向冷静自持的田多美都难得地露出了柔弱的无措模样——她显然是被自己臆想出来的场景所吓到了, 可也无怪她如此,毕竟宋景文一直都是游走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希望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 这样的前提之下他的突然消失又怎能教她不觉得担心呢?
几番周折之下, 田多美却是寻到了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个神秘少年,即宋景文那个不简单的侄子,宋黎。
“叔叔吗?”
宋黎望着面前妆容精致的女人,有些惊讶地放下手中端着的高脚杯, 微微瞪大了眼睛,看起来一副始料未及的模样。
女人如工笔画一般细致的眉眼间不见丝毫的焦急,反是一派的云淡风轻。
“婶婶都不知道了, 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婶婶可有联系过叔叔的助理呢?”
田多美姿态优雅地摇了摇手中捏着的杯子,猩红色的果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晃了起来,那流光溢彩的色泽漂亮得惊人。
“小黎……你……真的不知道吗?”
被仔细描绘过的红唇在昏暗的房间的映衬下带着一股诡异的美感,如鲜血一般, 暴戾却又魅惑, 莫名的悚然浮上宋黎的心头,宋黎却是若无其事地乖巧一笑, 怎样看怎样的纯良无害。
“我是真的不知道呢,婶婶。”
田多美闻此只是轻飘飘地瞥了笑得一派天真的宋黎,然后不做任何表示地以优雅的姿态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果酒,这才施施然站了起来。
“看到你这副模样,我总算是能放心一些了, 那么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如若宋景文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那么宋黎绝不可能会以这样悠闲的姿态同她在这里四两拨千斤地打着太极,凭着宋景文对他的倚重,她绝不信宋黎会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什么事都不知道,以这样的说辞来搪塞她只怕也是宋景文交代了绝不能告诉她的缘故吧。
想至此,田多美不觉停下了正往外走着的脚步,转身再一次望向了身后一直默默地跟随着她,显然是准备送她至大门口的宋黎,“对了,如果你联系上了你的叔叔,麻烦让他给我回一个电话。”
见宋黎乖顺地应了下来,田多美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时极自然地抬起了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却是教骤然被摸了脑袋的宋黎僵硬地定在了原地,“不必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好。”
说罢,田多美隐晦地抬眸瞥了一眼二楼那大面的茶色玻璃。
虽然不过一瞬之间,可她在那闪过的片刻分明是感受到了一道深沉的视线。
那应该不是错觉的……
“咔哒——”
是冰块撞击玻璃杯的清脆响声。
身着一身黑色休闲装的男子眯眼望着一身红裙的女人踩着矜贵的步子缓缓地走出了酒吧,坚决得不曾有半分回眸。
“呵。”
…… ……
“人走了?”
偌大的皮质椅上,宋景文端着一杯颜色浓烈的威士忌摇晃着,大小相同的冰块随着他的动作噼里啪啦地撞在了透明的玻璃杯壁上,发出了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响声。
宋黎扯开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含糊地应了一声后极享受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我看婶婶她可是半点着急都没有啊,所以看来您在她心里也不过如此啊……”
若将宋景文比作可怕的猛虎的话,那么宋黎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敢凑上去拔老虎胡须的那人,显然是不怕死的存在。
“宋黎。”
宋景文不过只是放低了声音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威慑力却已足够强大。
宋黎识趣地闭上了嘴,举起了自己的手作投降状,表明自己已知道错了。
宋景文见他不再说那些不找边际的话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而是轻飘飘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待会儿就去澳门了,公司的事情你看着点,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澳门?!”
本还像没有骨头一般瘫在凳子上的宋黎一听到此立刻便坐直了身子,原本笼于周身的懒散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里已经严重到需要您亲自去一趟了吗?”
“啪——”的一声轻响,宋景文将只剩下冰块的玻璃杯放置在了桌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并没有让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的宋黎抓住任何。
“不算严重,却也算棘手,自己去一趟也安心一些,况且澳门的分部的确是需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 ……
注定想不出结果的事情再想也只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