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的路并不短,军队的脚程这次放的尤其慢,并偶尔在路上顺势扎营打猎,囤积带回主城的粮食干肉——仿佛这次的出征更像是一场规模宏大的外猎。
这次帕特里夏和史蒂夫走在了大军的前方。
准确的说,他们是被迫走在了前头。
在大军回程的第二天,一支代号是咆哮小分队的几人小队带着渥尔娃的口令找上了他们——好吧,勉强算是在帕特里夏的预料之中。
而且小队里有两个分外眼熟的身影。
“哟,看这是谁?!我们勇敢的罗杰斯!童话里的正义小骑士!”
作为一个技术兵,托尼赶路赶的风度不再,但他依然有力气怪声怪气的喷毒液。
非常难得,这次连巴基都没有为史蒂夫说话。
因为他在接到这个莫名其妙藏头藏尾的“护送”命令赶来后看清楚“任务对象”是哪两位之后他也快炸了。
自知理亏的小豆芽菜尴尬到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而差不多彻底暴露身份的帕特里夏也没有反驳的余地,他们在咆哮小分队的护送下,坐上托尼发明的“动力转换车”,开启返程的路。
第一天,巴基托尼和史蒂夫帕特里夏开启了冷战。
第二天,比较话唠一点的托尼憋不住,开启了冷嘲热讽式聊天。
第三天、第四天……
他们距离大军越来越远,离王城也越来越近。
在第五天的时候气氛已经转好,咆哮小分队会在用餐时间和他们谈论一些战场上的事情,讲前一个月的经历和战斗场景。
身后是年轻人们的高谈阔论,帕特里夏独自一人坐在车沿,慢慢嚼着军用的硬饼。
她左耳进右耳出的过滤着周围的声音,脑子东想西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如何也摸不到那件事情的尾巴尖。
“……十二长老和奕城官那晚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差,不过等开会的时候就看不出来了……”
“哎我感觉那天南队的那位侍卫长也心情不大好,艾希——就是我女朋友——她在南队的编制下做侦察兵……”
“好了好了知道你有女朋友了,下一个……”
心中的不对劲越来越强烈。
好像越是接近王城,她的内心就越来越不安,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匣子里挣脱出来——事实上,它现在已经在打着转儿盘算什么了。
就像她那晚梦见自己坐在战舰里,往下望去看见的渐渐远离的星空。
那潘多拉的魔盒。
“我要去找她……”帕特里夏突然直起身来,干硬的饼子被她放在因为一路赶路烧的热烘烘的车盖上。
她并没有说出声,那个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仿佛只是随意的路过一样,却被她自己伸手扯住在心底里扎了根,并且越长越狰狞茂盛。
“您……要去哪里?”虽然谈笑但也时刻注意着这边的一个队员出声发问。
因为出生普通,他的礼仪磕磕绊绊有些别扭。
帕特里夏镇定的朝他笑了一下:“男士在这时候可以不必发问。”
那队员顿时尴尬的红了耳根,彻底忘记礼仪的“……喔”了一声。
咆哮小分队都是男士,总有不方便的时候,这几天的行程中帕特里夏不是没单独出去过,所以并没有人起疑。
姑娘走近树林里,借着树木的遮挡,渐渐往深处走去。
她的冰霜小马背着她惯用的马鞍,略有些焦躁的在原地刨马蹄。
大约十分钟后。
“……时间是不是有点久了?”一个队友迟疑的发问。
巴基和托尼对视一眼,突然起身往不同方向查探。
“她在哪儿!”
托尼把饼往后头一甩,赶忙往驾驶室跑去。
狭长的通往回路的小道上,冰雕的小马步伐轻盈而迅捷,马背上,姑娘长披风的一角斜斜挂下来,随着风涌动着。
第96章 新的冠冕
“她往那个方向去了!”
隐约听见“哒哒……哒……”的马蹄声。
车上的小队队员不可置信的问:“所以她为什么要跑?!”
他们接到的任务就是护送这位小姐回王城, 一开始还担心过任务对象会不会很难相处会不会很任性难搞,结果一路上她和他们一起吃干饼子喝融化的雪水, 也没叫过苦叫过累, 看起来好相处的不得了。
结果本来他们都觉得任务完成的希望在前了,任务对象突然就跑了, 跑了!毫无征兆。
仔细想想, 好像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因为没法参军所以偷偷跑去战区的?
可是现在已经没仗要打了啊?她为什么要跑回去?
“等等……她现在在走的方向不是我们来的那条路。”
负责开车的托尼越开越觉得不对劲。
前方帕特里夏已经偏离了回程的道路, 他们来的路是从北往南,返回就是从南向北, 而现在, 他们一整个队伍已经偏向西北了,甚至越来越偏离。
而且, 那匹一看就很有尼福尔海姆特色的小马驹是不是跑的太快了点?
快的好像……根本没有背着一整个人似的。
“……把望远镜拿出来。”
副驾驶上的巴基似乎也发现了疑点,从后排史蒂夫的手里接过铁灰色的长筒镜, 往前方忽快忽慢、却一直没离开他们视野却也从未被靠近过的一人一马望去。
十字准星对准了帕特里夏的后背,慢慢下移,映出随风飘荡的袍脚……空的!
被绑在一起、有“手”有“脚”的稻草“人”披着帕特里夏的披风骗了他们一路。
根本就没有人在骑马。
……
这一切被发现之前。
帕特里夏掖好斗篷兜帽的边角和系带,拍拍冰雕小马的腰脊, 让它载着轻盈的、被她赋予了活动能力的稻草人远去。
他们已经赶了五天的路了, 就算大军也在往王城前行, 在没有马驹或者其他的交通工具的情况下, 她也不可能靠双脚赶过去。
但,冥冥之中,仿佛就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她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
听见咆哮小队他们启动车的声音,姑娘站在苍白的树干之间,表情困惑。
到母亲身边去,她想,到母亲身边去。
强烈的渴望像是正在发芽却被石块压制的植株,被顶端的压力挡住,浑身上下积蓄着无处发泄的力量。
帕特里夏隐约抓到一种玄妙的力量,它从她身体的深处升起,像是海妖用歌手蛊惑远航的渔人。
一股从未见过却又莫名熟悉的蓝色雾气翻滚着出现,在凌冽的林间风中,不偏不倚,扩成恰好够她一人通过的异空间门。
姑娘尚且来不及为这神力也难及的景象惊讶,就被蓝雾另一端的情况震慑了心神。
十二长老、奕城官、副城官、部分近卫队的侍者……他们在渥尔娃冷然的目光下手持刀剑,面上再不复往日的谦恭。
十数具尚且黏连着土壤的陈年骨架立在渥尔娃和那些曾经的手下之间,形成一个四面楚歌的包围圈。
……
“母亲……”
帕特里夏暂时抛弃了探究“这蓝雾是什么”的疑惑,在渥尔娃终于露出些许震惊的目光中、踏过蓝雾交织的两方空间,倦鸟归巢般扑入她的怀中——也挡在了她的身前。
十二长老中的其中一位一边面露震惊,一边表情略带嫌恶的低骂一声:“啧,混血。”
若是再早个几年,帕特里夏或许会被这话伤到,但她已经在梦中见过她的生父,见过他笨拙的轻声关怀和小心接近,见过他的战舰和星辰大海。
所以她只是骄傲而不屑的扬起下巴,用一种不知道哪里学来、仿佛就是她自己养成的习惯的腔调,鄙夷他:“啧,满身尸臭味的老不死。”
尸臭味——这在尼福尔海姆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形容词。
那个眼袋挂到脸颊上的长老在那一瞬间掩饰不住面上的恐惧忌惮,像是被踩住了什么痛脚。
尼福尔海姆凭什么在资源如此稀缺的环境下绵延千万年?
草木,金属,活物,枯骨……皆可为渥尔娃的手中剑,身前盾。
倘若不是长老团的后裔中有了足够资格接任渥尔娃的天赋者,倘若不是骤失半数人口的泰坦免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这场叛乱只会藏在贫瘠但稳固的王城里,像蛇一样继续等待时机。
想到这一代最有天赋的后裔,长老的腰脊仿佛又有了无尽气力。
这让他挺直了后背,向这位一直长于室内、不被重视不被看好的现任渥尔娃后裔摆架子:“你也就只剩下这短暂的时间嚣张了,小、殿下。”
谁都能听得出这声敬称中的嘲讽。
帕特里夏挑眉就要还嘴,身后母亲的气息靠近,轻柔却坚定的、将她拉到了身后。
“看来你们是准备好交冕了。”
……
交冕——渥尔娃之位的交替和传接,不限于血缘,只限于天赋。
那长老轻哼一声,面上是强压却压不住的势在必得。
等那位所谓的继任者摩西分海般来到幕前,帕特里夏才搞明白他这激昂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那位据说非常非常有天赋的候选渥尔娃,是这位长老的亲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