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眼下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太不能出差错了。
于是不等对方开口或抬手,她就径直出了第三招,朝其一戟扫了过去!
蔡相大骇,退了两步才堪堪稳住心神,开始着手应对。
然而他可能真的身居高位太久,不曾亲自动手太久,在这种生死交加的关头下,他不仅动作慢了一拍,就连手也不自觉地颤了颤。
江容则与他截然相反。
她其实察觉到了他武功很高,但她一点都不怕,因为她知道她一旦退了,这个费了许多人心力的杀局,就彻底完了。
凭着这份心情,她硬是扛住了蔡相反扑最猛的那几招,长戟横出,如狂风吹散乌云,带着一往无前的声势,将几乎吓破了胆的天子挡在身后。
二十招过去,他二人之间的胜负没有分出,但寝殿之外的胜负,却已分得不能更明确了。
因为他的人始终没有进来襄助于他。
思及此处,江容心下稍定,出手也更游刃有余。
看着眼前的对手在自己戟下愈发忙乱的模样,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幼年时期,她与她师父韦青青青在恶人谷底的一次对话。
那时韦青青青对她说:“你选了戟,等于选了一条最难的路。”
江容以为他说的是如果她选刀或剑,他和燕南天都可以帮到她更多。
结果他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戟的门槛,比刀剑都低,但若想真正用出这件兵刃的精髓,则比刀剑更难。”
“它不是单纯用来与人比拼武功高低的,它真正的归宿是战场。史上用戟之人,非惊世英雄,即碌碌之辈。”
于是江容懵懂地问,那怎样才算是惊世英雄呢?
韦青青青道:“等将来,你用你的戟杀掉它最该杀的人,你便懂了。”
当然,就算一辈子都不懂,那也无妨。
现在江容懂了。
之所以难用出戟的精髓,是因为它从创造之初,就是为了一件事——
“斩国贼。”
☆、60
寝殿外的局面被控制住了, 而寝殿之内,因有江容, 蔡相愣是没能近到天子之身, 反而被她的戟逼得一退再退, 一身狼狈。
但他到底比江容年长许多, 内力浑厚, 一时半会儿, 竟还能支撑下来。
江容深知这一点,但没有着急。
事实上,相比功亏一篑的蔡相, 她本来也不需要着急。
对方在她戟下, 虽然可以勉力支撑,但动作逐渐狼狈也是真的。
而且她气定神闲,蔡相心里就更担忧, 紧张之下, 不仅出招应对变慢,每一招之间的破绽,也愈发明显。
江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 觉得手中的戟与自己浑然一体。
她脑海里闪过很多事, 但她的表情却出奇平静,仿佛他们之间胜负已定。
又是三十招过去。
在她愈发行云流水的攻势下, 蔡相已无路可退,背后便是天子的寝殿大门。
宫门外灯火辉煌,皇城最璀璨的一刻已然到来。
江容一戟挑出, 人随之压上,用横刃把人逼出宫门。
下一刻,她与她的对手就彻底暴|露在了门外的侍卫和禁军面前!
她当着所有这些人的面,骂了一句无耻国贼谋朝篡位。
人群哗然。
而她不等蔡相反应,便又是一戟!
韦青青青教过她的招式,多是最简单的那种,因为他觉得,徒弟到底适合或喜欢用什么风格的招式,得由徒弟自己来决定,作为师父,他只负责帮徒弟把基础打牢靠。
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江容现在用的这一招。
那是韦青青青教过她的唯一杀招,由他的「千一」演化而来,配合戟的特点,做了一些改动。
江容天赋卓绝,在恶人谷习武学医期间,几乎没碰上过什么困难,唯独这一招,令她练了多年,都不敢说自己已经彻底掌握。
可她想,到了这时候,她再不用,那她顶着昆仑风雪苦练多年,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心念一动,戟身随之转动,似是挽了一个枪花出来。
可若是离得近一些,眼力再好一些,又会发现,这里面暗藏了无数细微的招式,却不曾泄丝毫力出来。
光影交错之间,蔡相从她雪亮的横刃上,看见了自己仓皇的身影。
漫天星斗之下,江容踏着风再度逼近。
在这一瞬间,她几乎把一杆戟用成了千万杆。
周围的气流随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中炸开。
她睁开眼,看到血肉横飞的一幕,却没有收势。
她的枪尖刺入了对手喉间,皮肉被破开绞碎,鲜血喷薄而出。
而再往上,则是对手不可置信的表情。
蔡相的确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被断了颈,他甚至没看清江容的这一招,就已经没了气息。
他颈中鲜血飞溅而出,裹住她半个戟身,还有些沾到了她衣服上,令她的衣袖瞬间被染至血红。
满宫寂静。
江容抽回兵刃,竟是完全没管禁军和侍卫的反应,就拖着蔡相尸身,重新入了天子寝殿。
天子受了大惊吓,在她把人逼出去后,就晕厥过去,这会儿还倒在龙塌上。
那两个被召来侍寝的宫妃,则是胡乱穿了穿衣服,守在边上瑟瑟发抖。
见江容把尸体拖进来,她们抖得更厉害了。
江容:“……”
“陛下还好吗?”她问。
“还……还……”吓得太过厉害,竟连这么个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了了。
江容再度:“……”
她想了想,松开手,上前探了一探晕厥的天子脉门,确认他只是惊吓过度,并无他碍。
就在此时,宫门外的侍卫统领,也终于缓过神来,在外面跪了下来,说要求见陛下。
江容扫了那两个宫妃一眼,说:“你们谁出去把陛下的情况说一说,再派个人去请陛下半个月前从宫外请回来的那两位高人。”
结果话音刚落,她爹娘的声音也在宫门外响了起来。
江容心想那正好,宫里现在一团乱,还是交给他们处理吧。
于是她立刻提着戟出去了,当着禁军首领的面,把寝殿里的情况交代了一番。
她娘立刻会意:“那我这就进去为陛下诊治。”
江容:“有您在,我就放心了。”
江小鱼敏锐地捕捉到她这句话的未尽之意,挑眉道:“你现在就要出宫?”
江容还没点头说是,一旁的禁军首领先叫出来了:“不可!”
江容:“……”
“有何不可?”她问,“我斩了以下犯上的国贼,救了陛下,难道你还准备反过来把我关起来?”
“在下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禁军统领道,“只是陛下还未醒,待他醒了,他势必要寻——”
江容:“那就待他醒了再说,我还有事,我得先出宫。”
禁军统领:“姑娘这样,只会让我们难做。”
江容想了想,从怀里摸出她师兄的金令,道:“这个东西,你们应该认识吧?”
禁军教头的金令,不认识才是怪事。
“我是真的有事。”她说,“何况国贼已除,我留在宫中也无事可做,而且你们见过了我的功夫,应该知道,我真要走,你们拦不住。”
她就这么拿着金令,穿过重重禁军,一路朝皇城外去了。
江小鱼在她身后问她,到底急着要去干嘛。
她回过头:“去见一个人。”
宫内的情况稳定了,宫外的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怕是还不知道蔡相已死的消息。
江容对这两大势力有所偏向,从心底期盼着风雨楼能赢,但她也很清楚,像这样的火拼,不论谁输谁赢,最后苦的都是被波及的普通百姓。
所以她必须立刻去阻止火拼继续蔓延。
还来得及,她想。
从她接到消息,到杀完奸恶,其实不过大半个时辰的时间。
而现在,她要去见为她争取到这大半个时辰时间的人。
☆、61
出皇城往东五里, 便是整座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这条街道通往汴河,连接虹市, 最尽头又与城东的酒市相接, 常年人来人往, 热闹非凡。便是入了夜, 也同金梁汴河一般, 灯火通明, 璀璨辉煌。
江容在出宫门时,用金令问一名皇城守卫借了马,策马经过这条路时, 因为背着一件还在滴血的兵刃, 身上也沾着血污,吸引了无数路人的注意。
但她没有在意这个,甚至也没有整理一下自己在打斗中弄乱的衣衫。
她看上去委实狼狈, 可狼狈的同时, 竟还有一种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意气风发感。
当然,此时这么想的路人们,还并不知道, 就在半刻钟前, 她一人一戟入宫,杀掉了天字一号大贪官, 为这个本该末路的王朝争取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和时间。
她穿过闹市,一路往城中两派相斗最激烈严重的地方去,不消一刻钟, 就打探清楚了自己想找的人现在何处,而后毫不犹豫地寻了过去。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就好比此刻,她就忍不住觉得,自己距想去的地方,还是远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