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玉卿久只觉得自己已经化作了一柄剑,剑随心动,身亦随心动。
在如此这般丝毫不允许有半点儿失误的当口,玉卿久居然闭上了眼睛。她不再去关注吴明的招数,而是开始服从于自己手中的剑的本心。
她执剑十余载,四千寒暑流淌而过,总该留下一些东西被刻入骨髓,成为一种本能。
而既然有人要和她拼一拼那承天造化,那玉卿久索性就赌一把,将一切都托付给自己的这种本能。
吴明的武功,其实玉卿久并不是一点儿也没有见过,她非但见过,而且还会觉得熟悉。因为早在和吴明刚交手的瞬间,王卿久就已然发现,他的武功路数和她认识的那位黄岛主有些许的相似。
桃花影里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碧箫。
虽然异时隔世,但是那些让人惊艳的武学终归还是会留下吉光片羽的痕迹。在吴明的武功之中,玉卿久看出了黄药师桃花岛武学的影子,它们有的还保留着相同的名字,有的已经被生生敲碎,又重新融合,最终淬炼出新的招式。
不过和黄药师不同,当吴明用这些招式和玉卿久对决的时候,他手下时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的。
玉卿久也不需要他留情。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如今这一次交手,他们已经断然没有和解的可能,那就注定只能不死不休。
那边楚留香已经清扫了还没有被玉卿久的重剑击垮的吴明的手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明的这个他筹划了多年的组织已经被玉卿久和楚留香推枯拉朽一般的摧毁了。但是无论是吴明还是楚留香与玉卿久都明白,只要“吴明”尚在,那他想要重新拉起这么一个团伙始终是很容易的事情。
而玉卿久和楚留香也清楚,就算只剩下了吴明一个人,若是他们抵挡不住,他终归还是会取走他们一船人的性命的。吴明的逻辑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所以玉卿久和楚留香
就只需要用最残忍和变态的思想去估测他的行为就足够了。
玉卿久这般放开了手脚的随意挥洒,吴明当真被她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玉卿久甚至没有用上她那让人胆寒不已的重剑,仅仅靠着一柄布满了银杏叶图案的轻剑便让吴明有一种置身剑阵的感觉。
而她分明只有一个人而已,她的动作也并不快,并不是以绝对的速度去扰乱对手的感官。
玉卿久如今正在用的剑法,并不是问水诀也非是山居剑意。然而若是说她用的不是藏剑剑法,却也并不准确。
她在用心剑,却并非是属于那个盛唐时期藏剑大庄主叶英所用的心剑。
无论是武学还是剑招,换一个人使用都会产生千差万别,所以玉卿久一直说武学是流动的。就如同她如今在用的心剑,托化于她的师父,却又不可避免的产生些许不同。
玉卿久挥出第一剑。
她的体内骤然进发出一种力量,镌刻着从师长那里得来的明悟。
玉卿久挥出第二剑。
她的剑尖悬着西子湖畔的寒暑,连接着一人的生死与人间正道。
玉卿久挥出第三剑。
她的眉眼依稀与叶英遥遥相合,最终洗练成着杀伐果断的锋芒。
出师一一这是玉卿久丛来都没有想过的一个词,然而到了这一步,玉卿久也从来都没有这么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的剑法,已经可以出师了。
她的师父只能带着她走到这里,从今时今日,从此役之后,她该如何走自己的剑道,就全然成了王卿久需要独立思考的问题。她已生了剑意,由心剑的剑意托生而出,却并非是如同她的师父那样纯粹的守护。
王卿久想,自己的剑到底是什么呢?可是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自己就已经有了思量。
她就是她的剑,她问自己为何挥剑,就和问“我是谁”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不同。而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需要耗尽她的一生。
——行路虽难,吾往矣。
王卿久彻底阖上了她那双漂亮的过分了眸子,狠狠挥出自己手中的轻剑。她感受到了冷铁划过皮肤的触感,也清晰的嗅到了空气之中逸散的血腥味。
王卿久不是很习惯血的味道,她弟弟也不习惯,不然西门吹雪也不会将剑招的收放发挥到了极致,杀人也只是戳破人喉间的一点。
有人厌恶血,不过这样的血腥气却让楚留香精神一振,他亲眼瞧见因为玉卿久挥出的那三剑,吴明的胸口处已经多了三道深深的血痕。玉卿久的剑并非伤人皮肉那么简单,她刚刚凝聚在剑尖的剑意更深的切削,给敌人带来更深的伤害。
最可怕的是,她的剑分明在手,也分明是正面迎敌,却偏生用剑意在吴明身后又凝聚出了一柄“剑”。在吴明被她的那有形的三剑逼得退后的时候,那柄无形的剑也随即洞穿他的肩胛。
吴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受过伤了,他受了伤,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那样的不耐疼。
海边的雾气终于散了开来,阳光炙热的撤了下来,汗水一点一点的顺着他的头发流淌,沁入破损的伤口里,撒了盐一般。
这种疼痛让吴明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跳着,他整个人终于撕开了方才那副笑眯眯的小老头模样,眼神像是淬了毒。
只见吴明忽然弯下腰去,躲开玉卿久向着他脖颈而来的那一剑,他的腰像是完全化为了一滩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下去。玉卿久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自己手中的剑上,全
然不知吴明这一举动是为何。
下一刻,吴明的手狠狠的扣住了玉卿久的脚踝。
少女虽然是一身男装扮,可是脚踝纤细柔美,随便一个身量普通的男入都能轻而易举的将之圈在手心里。吴明伸手攥住王卿久的脚踝,而后露出了一个阴很的笑意:“后生只在乎你的剑有什么用?留心下盘啊。”
他自然不会好心的提醒玉卿久,或者给她什么指点,吴明只会抓住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将自己的内力值逼到了手掌,准备一举将玉卿久的脚踝捏碎。
玉卿久在他用力的瞬间已经感受到了碎骨的疼痛,但是她并没有如同寻常的姑娘那样惊慌流泪,而是反手切了自己的重剑,借着这个姿势猛的向吴明扔了一个鹤归。
玉卿久的重剑终于出鞘。吴明亲眼看着王久顿悟、而后突破,还亲身伤在了她的那忽然化为实质的剑招之下,于是吴明就忘了一一最开始的时候,他最忌惮也最该防范的,分明应该
是玉卿久的那一柄重剑才是。
就是没有用什么招式,被六十斤的重剑砸中了脑袋也不是好玩儿的事情,更何况玉卿久这是一招鹤归。
鹤归被玉卿久使得恍若重锤,而那不知道何时凝聚在吴明身后的剑气所化的数柄长剑则成了钉板,在并不自愿的情况之下,吴明就这样活生生的给楚留香和玉卿久表演了一次“胸口碎大石”。
只不过这个自觉是天下第一高手的人,胸口碎大石的技术还赶不上街头卖艺的郎君。这一招过后,他不仅被玉卿久拍得胸口下陷,而且就连方才肩胛上的伤口都已经不见了——如今吴明的背后全是大大小小的血窟窿,可不是就看不出最初伤在何处了。
这一招过后,吴明直接往后倒去,楚留香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这人彻底死透了之后,他回过身去,不由赞叹一般的对玉卿久说道:“阿卿,你真是厉害了啊。”
刚想上去拍一拍玉卿久的肩膀庆祝他们劫后余生,楚留香便见玉卿久的脸变得雪一样的白,原本朱红的唇彻底失了色泽,玉卿久带着几分勉强的冲着楚留香笑了笑,终于还是出声求助道:“唉我说老楚,你别傻站那儿了,过来扶我一把。”
她的脚腕……多半是被吴明捏碎了。
一想到这消息传回去自己要面对什么,玉卿久就只觉得自己的脚腕简直更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一个调查啊,其实叶英这个人不太好把握,叔在人物性格这件事上一直有个犹豫的地方。
A,占有欲爆棚——不是说不让女主跟别的男女接触,而是那种她随便闹但是伤了自己就别想离开他眼皮子底下一步了的大庄主
B,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一样平和的爱着女主,爱着藏剑的大家的大庄主
姑娘们更吃哪一个?
叔其实喜欢A,但是又觉得恐怕有的读者会觉得ooc。姑且……先调查一下吧,反正故事已经决定好了,就是这个调查会左右一点儿细节。
☆、叶露。
第六十五章。叶露。
被楚留香扶了一把,玉卿久将自己的一半重量压在楚留香伸过来的手臂上,艰难的喘着粗气。吴明和她都是生死一瞬,虽然最后她胜过吴明一招半式,但是玉卿久还是要承认,她这一次胜的实在是凶险。
楚留香面色微微一僵,他平素也是个高手,而且身为男人,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力气小的,但是被玉卿久,关键还是背着两柄轻重双剑的玉卿久这样压下来,楚留香还真就有点儿……吃不消。
“阿卿啊,我跟你打个商量。”楚留香的言语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沧桑:“你能不能先把你那双剑搁在地上,我把你送回船上去之后再回来取它们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