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沐浴用的屋子里很快升腾起了一片水气,西门吹雪却并没有去沐浴,甚至都没有换一件衣服。他只是将自己险些被人斩断了长剑搁在膝上,自己则以手肘支撑着膝盖,转而缓缓地、缓缓地地下了头去。
西门吹雪真的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很多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剑以外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却不由的他不去想。
水气升腾而上,慢慢的浸润了西门吹雪的眉眼。他将嘴角都紧紧的抿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就仿佛是一尊塑像。许久之后,西门吹雪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转而狠狠地将自己的手浸入了还有些烫的热水之中。
热水让他白皙得过分的手指渗透出了一种粉色,如同大片大片的春花,一直蔓延到西门吹雪的手腕才堪堪停下。西门吹雪自己在热水里仔仔细细的两手交叉揉搓,又尤嫌不够一般,他犹豫了一瞬,继而便搓碎了一旁碟子里的一颗澡豆,用那细而绵密的泡沫在手中揉搓。
他一闭上眼,就仿佛还能感受到剑刺破皮肉的感觉。
分明刺破的是别人的皮肉,可是西门吹雪就是莫名的觉得自己的后心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种恶心的感觉还是堵在喉咙里,让他十分难受。
他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些恶心罢了——西门吹雪这样想着。可是他不剖开自己的内心,谁又能明白他的真正想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 聚聚啊,不是怂到真的怕自己杀人这件事儿,不过却也不是真的因为洁癖。
他大概……是触摸到了生命。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他手里,这个时候西门吹雪大概才真正明白了死亡到底是什么吧。
没事儿没事儿,三观这种东西不破不立,碎着碎着大家就习惯了。
☆、闻君。
第二十七章。闻君。
玉卿久算是第一个发现西门吹雪不对劲儿的人。在此之前,哪怕他们是手拉手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玉卿久也绝对没有想过,她弟弟大概可能也许有那么一点儿……脆弱?
西门吹雪从来都是冷静的人,很多时候,他的身上有着一种超出寻常人的冷静和自持。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因为西门吹雪的沉默,所以哪怕他的至亲之人,也只是觉得这不过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刺杀——那杀手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因为道义有亏,所以哪怕这两人的剑术据说还不错,可是却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玉卿久和西门然去关注的。
毕竟,等到他们两个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对“玉罗刹的孩子”不怀好意的时候,他们那两个身先士卒的杀手已经成了死人。比起研究那两个死人,西门然觉得自己要做的更重要的事情是提醒堂弟——阿雪和阿卿的存在原本就是西方魔教的至秘,西门然肯定知道他们两个孩子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如今却有人能够如此准确的摸到万梅山庄来,西门然想也知道是玉罗刹的身边出了叛徒,而且可以推断,那个包藏祸心之人在西方魔教之中的位份应当很是不低。
这一次是阿雪,下一次保不齐就是阿卿。西门然虽然对这两个孩子的“自保能力”已经不甚怀疑,但是江湖险恶,强中自有强中手,若是就这样轻率的将玉卿久和西门吹雪暴露在众人眼前,西门然还是不认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雏鸟羽翼未丰之时,反而比刚刚破壳的时候还更需要受到保护,西门然心知这个道理,因此自西门吹雪遇见此刻,他的那颗心就始终都高高悬着,从来都没有一刻是真正放下的。
玉卿久并不是喜欢随意揣测他人内心的人,可是她和西门吹雪到底是双生之子,因此玉卿久想要感受西门吹雪的心中所想,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感受到弟弟心中从未有过的慌乱、茫然和丝丝缕缕仿佛将他缠绕起来的惊惧,玉卿久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浪费时间去找当日的其他目睹之人旁敲侧击,对于西门吹雪,玉卿久有着与对待他人决然不同的直接。
玉卿久只是走到了就连晚膳都没有用的西门吹雪身边,紧紧的挨着他就坐了下去。
西门吹雪坐在书案前,那个书案是他从开蒙的时候就开始用的,当年姐弟二人并肩坐着都十分宽松的书案,现在已经需要玉卿久紧紧的贴着西门吹雪,方才能够坐得下了。
依稀看见了属于岁月的痕迹,仿佛一直到了这个时候,玉卿久才恍惚意识到她的胞弟到底成长成了一个怎样的少年。
姐弟二人就如同杨柳抽枝一样与郁郁葱葱的长大,西门吹雪虽然和玉卿久一天出生,甚至他还比玉卿久晚了一些才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但是当西门吹雪和玉卿久并肩坐下的时候,玉卿久的头已经只能堪堪搭在他的肩膀上了。
身边是熟悉的气息,恍惚之间感觉自己肩膀一沉,西门吹雪方才回过神来。
空气之中飘过来一阵醇和的酒香,虽然并不刺鼻,但是却不能忽视。西门吹雪分神去嗅了嗅,而后便冲着玉卿久皱眉严肃道:“阿姐,你不是答应过我么?不在大庄主和我的眼皮子底下,你是不能喝酒的。”
玉倾雪不是不能喝,相反,她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叶英和西门吹雪不知道玉卿久的极限在哪里,于是也格外不敢放纵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恣意喝酒。
“只是今天遇见七童,高兴之下多喝了几杯罢了。”玉卿久没有丝毫被抓包的羞赧,反而故作大方的三言两语就要将这件事岔过去。叶英一直教导玉卿久要君子如风,若说她身上仅剩的那点儿像玉罗刹的性情,大概也就只剩下这“厚脸皮”而已了吧。
侧头靠在西门吹雪肩头,听着两个人一样的心跳声影,玉卿久终于翻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酒壶。那是一个纯银质地的酒壶,瓶口不是木塞,而是一块有着和它严丝合缝的螺纹的同料盖子。那小酒壶的形状又几分奇特,和寻常酒壶相比显得异常的扁平,不过放在袖子里倒是也十分不占地方了。
将手里的酒壶递给了弟弟,玉卿久耸了耸肩,道:“想来清醒的时候,阿雪你也不会对阿姐说你心里到底在难受纠结什么,所以咱们也不需要瞎耽误工夫。人家都说一醉解千愁,也有人说酒后吐真言,所以阿雪你也甭犹豫,喝一口便是。”
说着,玉卿久的酒壶就已经凑到了西门吹雪的唇边。
西门吹雪虽然不喝酒,但是他为了自己的阿姐,却也练就了一手很是不错的酿酒手艺。所以,只是这酒的味道一过鼻子,西门吹雪就知道这是关外传进来的烈酒。关外苦寒,因此往来商人与此地居民少不得都要以酒抗寒,久而久之,关外的酒越来越烈。
喝酒会让人的手抖,西门吹雪作为一个剑客,是从来不许自己有那样松懈的时刻的。可是今天,可是今天西门吹雪却格外的想要喝一杯。因此他只是稍稍迟疑一下,最终还是拿起了那玉卿久手中的酒葫芦。
虽然有“一醉解千愁”的说法,不过玉卿久到底是知道自己弟弟的底细的,看他初尝杯中之物就如此生猛,抬手就将那烈酒不要钱似的往嘴里灌,玉卿久连忙抬手拦住。
稍微将酒壶拿着距离西门吹雪远了一些,玉卿久好歹想起自己是姐姐。于是,这位玉家姐姐便开始颇为苦口婆心的对着弟弟劝阻道:“好歹也是酒,你给我悠着点儿。”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只是喉间滚动,就这样吞了那一口。烈酒入喉,让人登时就觉得一股热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也让他刚才在热水也察觉出来的冷都尽数褪去。
这感觉有些太奇妙了,西门吹雪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竟是忍不住想要央求阿姐让他再喝一点儿。
不过,“嘴馋”这种事情,西门吹雪总觉得自己还是要偷偷的才是,因为他知道他的阿姐是多么促狭的人,他也并不想让阿姐笑话自己呢。
思绪已经不知道散到了何方,可是在看着西门吹雪拉自己衣袖的一角的时候,玉卿久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里柔软了一下。
“问你话呢,阿雪,你到底什么了?”去摸了摸西门吹雪和其他少年一般柔软的长发,玉卿久不觉放轻了声音。
西门吹雪一向清冷的眸子,因为酒精的缘故而有了一层朦胧的水意。他揪住玉卿久的衣角,许久才小声说道:“阿姐,我今天杀人了。”
玉卿久的手没有丝毫的停顿,她在万梅山庄之中的身份从来都不是客人,因此那发生在万梅山庄中的事,还事关她弟弟,自然早早就有人告诉了她事情始末。
叶英曾经告诉过她,这个世界上的事,不能简单的分为“正邪”、“善恶”,玉卿久大概可以明白自己的弟弟在纠结什么,他倒是并不至于会因为杀了个把个人就害怕,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小少年或许对自己所处的立足之处的善恶产生了疑惑。
那人端的是慷慨赴死,倒是仿佛有几分“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意思。可是,若是那个人是善、是正义,那西门吹雪便会疑惑——他算是正义,那将他逼入如此境地的玉罗刹算什么?了解了他可怜又可笑的一生的自己,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