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一行数月,就连他的十七岁的生辰,都是在漫天的黄沙之中度过的。那一夜有风无月,他和一个商队一道在大漠之中的一个驿站落脚。
商队的人来自天南海北,白日里都操着一口或是流利或是蹩脚的官话,到了晚上却入耳就是乡音。西门吹雪听着那个商队里的人荒腔走板的吼着秦腔,偶尔有几声驼铃从门外呼啸的风声中传来。声音聒噪,但是却意外的让西门吹雪心境开阔。
在这样的一个充满市井气息的夜,西门吹雪忽然开始了解自家阿姐说的“行万里路”的意思。
说来有些可惜,他和阿姐分明是双生的骨肉,却落地即分离,一个在北地而另一个却在江南的长大。不过西门吹雪时常觉得,如果一个人的性格和他生长的土地有关系的话,那么或许他们姐弟二人生错了性格。
西门吹雪需要承认,很多时候,反倒是他的阿姐更洒脱一些。与一年只出四次门的他不同,他的阿姐从十四岁开始就游历江湖,看过很多很多的风景,也结识了许多许多的朋友。
西门吹雪曾经以为,剑之道,贵在执着、贵在专一。这一点玉卿久从未和他辩驳,但是却在用自己的行动向他展示另一种力量。
玉卿久一直想要告诉自己弟弟的是——专一不等同于寡淡,他们终有一天要走出他们生长的土地,走向更广阔的山河。
而天地辽阔,人不该沉湎于短暂的爱恨之中。她心中有非常想与之携手一生的人,可是如果不能,那她也只是会觉得遗憾而已,并不会觉得人生空茫。
西门吹雪的心里没有那样的人,可是他却忽然也想要那种洒脱,不困顿于心,不执着于情,或许这种“放下”,也该是他需要学会的。因为只有放下,人心才能自由驰骋。
身若不自由,心便不可能自由。这是玉卿久一直想要告诉西门吹雪的,可是对于弟弟的某些出乎预料的固执,玉卿久从没有硬是要去改变,而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潜移默化。
在这个他们十七岁生辰的夜,在他们出生之地的漫天黄沙之中,西门吹雪忽然明白了和他血脉相通的那个人的全部心思。他开始理解并且认同玉卿久的选择,也懂得学会与自己握手言和。
执着是一种美好的品格,但是不偏执也是一种智慧吧。西门吹雪从没有想过自己无法登临剑术巅峰的可能,然而在这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即使走不到终点,一生都在这条道路上求索,那也没有什么了。
他和他的阿姐,时隔数年,终于殊途同归。这个世界上,大概是不存在完全不同的双生子的,西门吹雪和玉卿久的性格认真论起来,就像完全将属于对方的部分隐匿了起来。简单来说,就是玉卿久的冷漠与西门吹雪的热情温柔都并非是不存在的,只是太多的时候,他们不曾表露出来罢了。
在这个没有亲人的夜,西门吹雪缓缓的饮尽了一杯水。他不喝酒,于是就用这种方式庆祝他和阿姐的生辰。
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西门吹雪却忽然有后悔今年的这个决定了,毕竟在此前的十六年,每每生辰,他们姐弟总是要和亲人一道庆贺生辰的。
不过这只是心底很细小的波动,那一夜之后,西门吹雪便没有再在这个驿站停留,而是更向着西方魔教的方向而去。
有一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不过这种不同,西门吹雪不必与外人道之,他自己知晓就好。
西方魔教在大漠的一片绿洲之中,和周遭的漫天黄沙相比,这里虽没有江南之地的细致温润,但是却也足够繁华,若非这一片绿洲有着高高的城墙以抵御四周的风沙,这里似乎和中原的那些地界没有什么不同。
沙漠的之中蕴藏着无数的商机,人们似乎一直都信奉“富贵险中求”,因此商贾都愿意承担这个风险,来大漠之中走一遭。
因此作为这茫茫大漠之中的唯一绿洲,西方魔教的领域格外的繁荣,也格外的……引人觊觎。
可惜有玉罗刹坐镇,他们教中之人又是各个武功不俗,再加上昔年西方魔教的两任教主行事都是狠辣,屠戮的帮派组织乃至国家的血腥味多年都没有散去,因此那些觊觎之人也只能躲在暗处小心窥探罢了。
只不过这一次,玉罗刹和陆沉烟分明是为了去中原一趟,原本打算就是为闺女和儿砸庆贺十七岁这个他们大漠众人最为看重的生辰,但是西门吹雪此来大漠,却是明晃晃的听到了“西方魔教教主走火入魔,生死一线”的传闻。
那人分明刚刚生龙活虎的给自己传递了消息,对自己这种没和他们知会一声就深入大漠,还不幸跟他们走两岔的行为表示了嘲笑和谴责,怎么可能如同这绿洲之中人所说的那样已经命不久矣?
还有那些人说的,什么“得到了罗刹牌就能号令整个西方魔教”,西门吹雪更是觉得简直是无稽之谈。话说这罗刹牌的确可以在西方魔教之中产生如同玉罗刹亲自下令一样的效果,不过传这样的谣言的那人恐怕不知道,在西方魔教,这种罗刹牌分明就是批量生产的。
每一块罗刹牌都有自己相应的编号,每一次使用的用途也会记录在册,而且每一块罗刹牌被使用之后都会被听令之人当着传令之人的面销毁,因此西方魔教中人根本就不会想着用这这罗刹牌搞什么事情。
而且西门吹雪更清楚的一点是……这个罗刹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只是他爹娘用来秀恩爱的一个小玩意罢了,毕竟那牌子上雕刻的受九天神魔跪拜的圣女,其实生了一张他娘亲的脸。
西门吹雪:呵,男人。
而如今那罗刹牌的作用被传的是神乎其神,若是说其中没有半点儿猫腻,西门吹雪可不会信。
越是深入绿洲腹地,西门吹雪越是发觉传说的离谱,在西方魔教的外围,那些人还只是传说得到罗刹牌者可以号令整个西方魔教,而在绿洲腹地,众人普遍传说的说法竟然成了“得罗刹牌者得西方魔教”了。
还没有等西门吹雪弄明白怎么一回事,他就凑巧遇见了一场声势颇为浩大的追杀。那追杀一方派出来的都是高手,下手利落而且十分专业。这种程度的暗|杀,可以说就连西门吹雪遇上了都要费一些力气才能将人全部处理掉。
他到底并非是爱多管闲事的人,甚至在西门吹雪的潜意识里,“爱多管闲事”总是和无穷无尽的麻烦挂钩的,作为陆小凤的朋友,西门吹雪围观了许多次陆小凤遭受到的无妄之灾,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
遇见了这样一个暗|杀现场,西门吹雪不躲不避,只是径自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那些还杀手显然有清扫现场的习惯,可是一见到西门吹雪,被他一身凛冽气息所摄,那一队人马领头之人制止了自己手下要对西门吹雪动手的举动,只是万分紧张的盯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虽然如今因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缘故,江湖之中白衣执剑的少年很多,而那领头之人在此之前也没有见过西门吹雪到底是何等模样,但是那人到底是在刀口舔血的,对危险的感应近乎天然。
他敏锐的感觉到西门吹雪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所以他当机立断的决定不招惹此人。
而事实证明,这个领头人之所以能成为领头人,的确是因为他比其他的暗|杀者有对危险更敏锐的感知。在他果断让自己的手下不要招惹西门吹雪之后,西门吹雪也就如同他设想的那样,就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们。
这让领头的那人松了一口气。一直到西门吹雪头也不回的走远,那个人才恶声恶气的对被他们一路围堵至此的男子呼喝道:“姓玉的,你快些将罗刹牌交出来,我们留你一个全尸!”
“都跟你们说了,我爹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有一个死物去左右他辛苦创下的西方魔教的传承!”
那人看起来十分狼狈,脸上都是脏污,不过依稀还是能看出来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
其实人的面相还真是有些奇怪的事情,西门吹雪如今不过十七岁,可是无论是江湖威名还是他给人的感觉,都让人不敢将他看做是一个少年儿郎,有的时候他和玉卿久站在一起,反倒是西门吹雪更像是年长的那个。
而眼前这人身上却带着一种涉世未深的少年感,他年岁未必比西门吹雪小,不过却还是一副毛都没长齐的样子。
他居然还打算和要杀自己的人讲道理,西门吹雪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人这边的场景,竟然生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来。
那些杀手显然也是被逗笑了,知道眼前这个人手无缚鸡之力,那领头之人直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提高了音量:“玉天宝,你少废话,快把罗刹牌交出来!”
玉天宝。西方魔教。他爹。罗刹牌。
这此词凌乱而毫无联系,可是电光石火之间,西门吹雪却偏生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他大概明白……这人之所以被追杀,恐怕还真就他那混账爹造的孽,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人今日遇见的险境,大约是替他和他家长姐承受的。
虽然,无论是玉卿久还是西门吹雪,都不会让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