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八月,盛夏的阳光像是要燃尽荒田里的最后一丝生机,但整个舜国却停留在一种异样的兴奋中。
徇麒在比一般麒麟晚了整整六年以后的二十岁,开始为这个国家选择王者。
只要有了王,所有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州侯收拾收拾包袱准备去蓬山升山,玉江因为一开始就确定自己不具备初始资格,所以眼不见心不烦的选择留在临州看家。
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三五个月,若是选出了新王,这些人还要直接去咸苍参加新王射礼,半年时间差,在他们回来之前,玉江能把整个临州犁一遍。
现在玉江在做一件特别过线的事情——研究里木。
十二国的人繁衍靠的不是阴阳交合,而是供奉里木求得卵果,孩子都是树上结下来的,里木是神树,每一棵里木都有专门的主祭,玉江研究里木的行为,差不多相当于在二十一世纪做灭绝人性的人体试验。
牵扯到信仰问题,她现在简直就是大不敬,抓到了直接拉出去砍了都是轻的。
至于她是怎么盯上里木的……
时间往回拉到她试图用桃木剑斩断妖魔的脖子,而桃木剑并没有产生作用的时候。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桃木是净木,有克制妖邪的净化能力,自带属性的那种。玉江在桃木剑失败时候思考了一阵子,发现有种确实自带属性的木料被她忽略掉了——就是里木。
拿里木制作武器这种事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玉江虽说思想上自由得多,但里木对人类的意义毋庸置疑,她也没有挑战民众底线的意思,不过是在各个州县下乡送温暖的时候,在每一株里木面前都多停了一会儿而已。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以后,她在临州以南,石砚村的正东方,也就是她当初流落而来的海滩的不远处,发现了一株野生的里木。
里木是十二国一切生物的根基,玉江发现这株里木后研究了一下,这东西报上去不够当功绩的,留下来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她现在还没有一个看得顺眼的男人可以一起在树下许愿要个孩子,所以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想干脆研究研究吧。
现在把时间拉回来。
州府的人都走了,玉江也不用担心眼线了,三天前,她在那株里木上折下了一根树枝。
字词那段树枝被她放在床头,她就开始无休止的做梦。
非常无聊的一片黑暗的梦境,附带着几乎无时不刻不在她脑子里盘旋的饥饿感,悬在半空中的失重感,语调奇怪的念叨,带着滑腻触感的抚摸,毛茸茸的内里和痒得让人发狂的皮肤。
不过三天,自认理智的高千穗玉江觉得自己要被这种真实感爆棚的梦境感觉逼疯了。
为了不做梦而放弃睡眠是很愚蠢的事,但高千穗玉江现在已经是仙人了,睡不睡觉影响不大,只是精神长时间的紧绷弄得她有点精神衰弱,托良好的自制力作用,她没有乱发脾气引起他人注意,行踪也日渐趋于正常,倒是正巧保住了她私下昧下的那株里木。
夜,又一次被饥饿感疼醒的玉江抱着一壶冷茶呼噜呼噜往下灌,喝完了长出一口气,她也是开始了这样漫长的梦境以后才知道,她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些饥饿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真正的饥饿,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饿到整个人缩成一团,饿到像是被捏碎一样的疼痛。
做梦做的如同受刑。
灯火明灭不定,玉江的指间一下一下的点着桌面。
不由得,她又想到了三年前,在她还是千岁的时候,面对屋里一二三个吸血鬼时,掩藏在厌恶之下的那种饥饿。
“谁!?”
门外的黑影一晃而过,玉江抬手就把铜壶冲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扔了过去,又迅速的抽出匕首,向偏上的方向扔出了连贯的第二下。
夜深露重,金属落在石板上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弹跳时带着悦耳的震颤,不过半刻,就已经惊醒了整个州府的人。
“玉江大人?”
轮值的兵士在院落四周巡视一圈并未有所发现。
玉江双手背后做胸有成竹状,若无其事的吩咐道:“没有收获就散了吧,说不定只是个手脚灵便的小毛贼,明天开始加强防御就行了。”
人群默默散了,玉江回到屋内关上门,灯台已经倒了,她也没有再次点火,月光明亮,透过半开的窗柩流在桌面上。
玉江缩在袖子里的手上拿着一片绸布。
这是对锦。
磨蹭着布料,玉江下了判断,这玩意儿是贡品,她今年年初才给上头交了一批,舜国无君。能用这玩意儿的除了执掌假朝的冢宰,就只剩下——
“徇麒。”
布料上缠绕着一根格格不入的金丝,月光下的光华还更胜织就对锦绸线。
在十二国,只有麒麟是金发。
升山选王在即,什么情况下徇麒会不呆在蓬山,反而纳影藏形的跑到四极国的边陲来?
除非……
玉江转头看向那截被她放在床头的里木断枝,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的可以吵醒隔壁耳房值夜的老叟。
除非整个蓬山,都没有他要等的人。
除非,他要找的人……
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好多错字啊……
第12章 时空转换的第四天
“徇麒啊……”
有些事情的而发展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高千穗玉江哪怕再期待自己可以成王,也一再的、甚至夸张到每天早晨醒来都要自我提醒一遍——王必须是本国人,既然不是,就不要抱有念想!
野心的滋生就是这样,也许你办不到,但你只是看着别人办到了,自己也会衍生出去试一试的冲动。
玉江再理智也无法完全隔离环境,这个人人向上走的官本位社会,注定了高阶级对低阶级的绝对主权,哪怕他们的脖子上也要套着枷锁,但比起平民过的日子,官员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高千穗玉江选择成为官员,就是因为这个世界对官员和平民的划分鸿沟,大到了【长生不老】这石破天惊的四个字的程度。
官员过着这样的日子,君王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玉江每天都要重复警告自己不要对王位产生妄想,就是因为王位的吸引力,比一般二般的高位大了不止一倍两倍。
哪怕她摄政,她把君王架空了,她以臣身行王事,只要傀儡一般的君王下道可以上达天命的旨意,她就会在一瞬间什么也不剩。
玄幻世界嘛,就是这样既不科学又不合理。
玉江觉得自己想要当个摄政王的想法有点不合现状,看要求她还得当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良将,来保住她捏在那个不知道是昏是贤的徇王手里的仙籍。
麻的糟心死人了!
然后徇麒来了。
玉江突然觉得,这个事情还是有点搞头的。
在被徇麒“夜袭”的第三天,玉江拿着那截断枝又去了海边那株野生的里木边。
因为无人祈愿,所以树上没有果实。
这棵树上,也许只结过一颗果实,而且没等她落地,就被蚀卷走了。
玉江只是轻轻地执着那截断枝坐在树下,代入着自己作为一颗果子的记忆,一遍又一遍的在脑子里模拟一个长着鳞片、身上也有毛茸茸的部分,手部的皮肤非常滑腻,声音也很好听的生物是怎样站在这棵树下,日复一日的对着一颗卵果守候了整整十个月的身影。
如果她真的是这棵里木上的卵果,那么那个毛茸茸的玩意儿说不定是她的生身父母呢。
此时正是一天内阳光最明媚的时候。
隔着一片礁石远望,枯枝下的女子斜倚着树干,长发成髻掩住了耳廓,斜插的黄玉簪缀着一截红线,敛着眼帘垂首注视着手中的树枝。
海边的阳光带着潮湿的水汽徘徊不断,濡湿的黑发搭在勃颈上,越发衬得皮肤苍白发丝乌黑,眼睫同样搭着露水,双目深得像是照不进阳光,无端端的阴冷和悲伤。
她的一只手依旧停在树枝上磨蹭,另一只手四指并拢半掩着一面细小的玻璃水银镜,米色的麻衣长袖广襟,褶皱团成柔软的纹路稳稳的遮住手臂的轮廓。
玉江一心二用,小心的调试着手上的角度躲避直射阳光,一下,两下,三下。
哦呀,找到了。
虽然角度限制只能看到一双棕色的丝履,和一截带着翎鸟纹路的长衣下摆,但那个纹样是临州今年上贡的对锦新品,就是作为一州冬官之长的玉江亲自监督制造,亲手设计的纹样,亲自打包上贡交给了巡查使的那些。
同那天晚上的那块布是同一批。
山石后面隐藏的人,是徇麒。
同她所想的一样,那夜如此,今天依旧如此。
十州进献的布料,徇麒为什么不穿自己出任州侯的首州进献之物,而选择了临州的物品?
若她感觉的没错,浮春宫两年来对临州征收的石器玉器确实越来越多,越来越繁杂,几乎包含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那些用具,是否最后也都被麒麟拿走使用了?
玉江一直在想,若要选她为王,必然对她有所眷恋,徇麒那夜看着她,是否是因为她夜半惊醒点灯后长久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