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也没强迫,收回手炉:“你去找元化了?”
曹初顿了顿,承认道:“是。”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去的。”郭嘉又取出袖中手炉递给她。
曹初正在思考事情,下意识接过了手炉。待她反应过来,想再塞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曹初无奈笑了笑:“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去?”
“前些年,甫一提起乌桓,你的反应就非同寻常。如今虽能遮掩得天衣无缝,遮掩到连我都骗过去了,可我常想到子劭能够窥探天机之事,便有些猜测。”郭嘉不紧不慢道。
曹初对郭嘉始终认为她是“窥探天机”有些想笑,却依旧默认了他的说法:“所以你就认为我会阻止你随军出征?”
“我本是如此猜度。”郭嘉轻轻握住她的手,认真道:“未曾想到子劭比起我以为的更了解我。”
人生难得一知己,同时,又是唯一的妻子。
“嘉从未想过,世上竟有如此幸事。”
不说打仗的输赢,就说疾病,军中的瘟疫并不罕见,每回随军出征都承担着风险。郭嘉是军师,军师注定不可能留在后方,所以他、包括曹初出征时一直都有这样的觉悟。
曹初终于转过身来,定定看着他:“虽然我还是很生你的气,说这些也并不代表我消气了,但是……”
她笑道:“我眷恋你运筹决策的模样,我倾慕你意气风发的模样,我欣赏你离经叛道的模样,我更喜欢你每回料中那些事之后,明明很开心却偏偏乐得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就连你说话说到一半、总是停下来卖关子的模样我都爱极了。”
她的语调罕见软和下来,杏眸微弯,灿若星辰。
“所以,奉孝,我不会阻止你。”
每回随军出征,哪怕日后要南下,她都不会阻止。
曹初敛眸,低低叹道:
“因为,你天生属于那里。”
第80章 心术不正
郭嘉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在这愈落愈纷集的雪中, 与曹初并肩而行, 一步又一步。
他的掌心有些凉,却依旧轻轻覆在曹初手背上。
曹初本想接下去就开始兴师问罪, 见了此番模样,不知怎的便生不起气来, 只得转移话题道:“你上回对父亲说, 蹋顿必然会南下劫掠,那我们这里也要分兵。”
郭嘉道:“往年他们抢昌黎、辽西两郡的次数为多,如今又得了二袁助力, 狼子野心, 暴露无疑。”
曹初微微点头:“明日大兄就要带兵去幽州了。”
往年曹初都是随着曹昂作战的,所以明天她也得启程。
分兵,这看似是个不太明智的决定,实际上, 曹操真正的目的从来不是这个。
他要趁着蹋顿南下劫掠, 带兵一举深入,直抵乌桓的老巢。
屋内。
曹初往下望了一眼:“裙角沾上了雪水, 得换。”
侍人刚要上前, 却被郭嘉止住了:“退下吧, 我来。”
曹初眼睁睁看着侍人退下去:“不是,这个……”
所有的疑惑, 在郭嘉拿出那个漆盒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
玄衣, 婚服。
郭嘉挑眉道:“你我婚事, 还差最后一道礼。”
曹初眨眼:“我还生气着呢。”
“这又不矛盾。”郭嘉将她按在铜镜前,试探着解下她的发髻给她梳顺。
“如何不矛盾?”
“明日你便要出征了,万一……”
“不许说不吉利的。”
“好,我不说。”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件极具温馨的事,说不准梳着梳着还能说两句体己话,但现实总是非常残酷的。
半晌。
“嘶——”
曹初捂脑袋,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这是你拔掉的第几根头发了?”
郭嘉拼命忍笑,一把揉乱了她的发丝:“第二十三根。”
曹初气得站了起来,险些被婚服绊了一跤:“你还笑!”
莹润双颊染上微红,如瀑长发垂坠而下。
郭嘉摊手:“我没笑。”
“你眼睛在笑。”曹初眯眼看他。
郭嘉笑出了声:“既然你说我在笑,那我可真笑了。”
他眸子一弯,从袖中取出一只玉钗,不甚熟练地给她挽了个发髻。
“这钗子……”曹初抬手抚上,有些疑惑。
郭嘉望着铜镜里的二人:“你随着大公子去幽州,正月的生辰就只能错过了。”
曹初抿唇一笑:“你总是记的比我还牢。”
挽好发髻,便换上了婚服。
相对而坐,气氛陷入静默。
“我……我不敢。”曹初愈发紧张,无意识攥紧袖子,“要不,你先吧。”
郭嘉饶有兴味地勾了勾唇,倒也没反对,抬手轻而易举地解开自己的衣袍。
发冠随意掷在一边,青丝松散垂坠,一绺搭在肩头,一绺贴在颊侧,说是满室生辉亦不为过。
衣衫之下,由精致的琵琶骨,一直到……
曹初呼吸微微一滞。
郭嘉缓缓凑到她耳畔,气息温热,薄唇轻启:“该你了。”
……
含上朱唇,舌尖轻而易举地探入,触及。
又缓缓分开,牵出一缕银丝,交杂着二人气息。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分不清是谁的,只知眼前旖旎。
……
大军出征。
曹初走在前面。
夏侯充一捅司马懿的胳膊:“我说你这人怎么跟闷葫芦似的?”
司马懿:“……”
夏侯充继续喳喳:“你倒是说句话呀。”
曹初好心提醒道:“上回去荆州,逮……不,是请人,你瞧瞧你是什么态度。”
夏侯充缩缩脖子不说话。
曹初唇边的笑意泯去,若有所思地看了司马懿一眼。
假设曹操的政令能推行下去,并且延续下去,那么日后世家篡权的事情发生的概率就极小了。
所以曹初根本就不担心司马懿会怎么样,她需要担心的只是如何把政令推行下去。
这就相当于一条路,曹初看得见前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走,她只能一点一点摸索。
如果真的要按历史来看的话,需要干掉的人之中首当其冲的应该是刘备才对,可刘备现在好好的在许都当着官呢。
若是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不说成大事,小事都成不了。
人才多数都有与之匹配的野心。废柴倒是没有了,但是废柴不能用、用不了啊。
幽州。
城墙上,曹昂快走几步,帮那些士卒把巨大的连弩架在上面。
这是黄月英带过来的图纸改装的,非常适合用来守城。
士卒抹了把汗:“多谢将军!”
曹昂点点头,继续去盯着他们装连弩,愈走愈远。
另一边,曹初立在高地,袖中揣着个小手炉。
这种气候,任是裹紧狐裘也毫无作用,冻得发僵。
夏侯充开始发牢骚:“每年都来劫掠,烦死了,不单是劫掠,他丫的还杀人放火!”
孔桂平静道:“西凉那里的羌人也是如此。”
他的家乡就在凉州。
夏侯充琢磨,开始质疑:“你说袁氏兄弟都带了那么多人过去了,蹋顿怎么可能会南下劫掠啊。”
袁尚和袁熙带过去的东西足够蹋顿过好几年的了。
曹初挑眉:“你这是觉得郭祭酒说得不对?”
夏侯充小声嘀咕:“我哪儿敢啊。”
曹初笑了笑,摇头道:“蹋顿和其他人不一样。”
夏侯充眨眼,难得谦虚道:“哪儿不一样?”
往年乌桓南下劫掠都是劫财,即使攻下城池也不会有治理的概念。
被攻下的城池往往成了乌桓人的猎场,缺东西了就来抢一把,不高兴了就杀几个人,几乎已经不把那里的百姓当人看了。
包括鲜卑、匈奴,都是这样。
曹初反问道:“那我先问你,蹋顿他抢的是什么?”
“不也是……”夏侯充刚要回答,立刻反应过来,“他抢的是人!”
“是啊。”
曹初摆弄着架在城墙上的连弩,继续解释给他听:“其他部族都专注抢东西,唯独他蹋顿专注抢人,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这……”
夏侯充细细思索:“难不成是蹋顿脑子坏了?”
曹初:“……我错了,我不应该要跟你讲这些。”
如果吕布看到他,肯定很有智商上的优越感!
这回就连孔桂都看不下去了,解释道:“若蹋顿抢一户人,这说明不了什么。若他抢十户人,也说明不了什么。若是再多呢?”
曹初颔首,淡淡接话道:“再者,二袁带过去的人也有十万户。”
十万户是什么概念?
粗略算一下,如果一户是五人的话,十万户就是五十万人。
整个颍川郡的人都没有那么多!
袁家兄弟玩心机显然玩不过蹋顿,这些人口迟早会被蹋顿吞下。
等蹋顿彻底吞下了这些势力,他就会南下中原。
可消化这些人口需要时间,跟袁家兄弟玩心机也要漫长的时间。
很显然,曹操并不乐意给蹋顿时间。不仅不乐意给他时间,而且还想要他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