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枝筱动作熟练, 不一会儿就将蘸料和饺子都摆上桌,顺手还将厨房和灶台清理了一下,然后才上桌。阮父在旁看着,连插嘴或者搭把手的必要都没有。
刚出锅的饺子正烫,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咬开个口子,咸鲜的汤汁便立马涌出来,她赶紧缩回脑袋倒吸了口凉气,这才注意到父亲坐在对面,握着筷子却不吃,只是怔住似的,凝视着自己。“爸?怎么啦?”阮枝筱以为自己吃饺子吃花了脸,下意识摸了摸嘴角。
“……没什么。只是觉得,筱筱长大了。”阮父收回目光,拈起一个饺子放进碗里,慢吞吞地开口,“可以照顾好自己了。很能干。”
“只是下个饺子而已……要是连这个都不会做,那一个人待着会饿死的。”尾巴翘起来,阮枝筱把饺子吹了吹,故作冷静,“我这段时间还和刘婶学做菜了呢!刘婶都说好吃。正好今天放学早,晚饭我来做吧?爸爸想吃什么?给你点单的机会哦~”
【明明在记忆当中,还是那个出差前抱着自己腿哭闹不休的小孩子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的?】
不管是作为丈夫还是父亲,都太失格了。阮钧儒按了按太阳穴,突然失去了继续唱戏的力气。把筷子放下,他看着他悄然间长大、熟悉又陌生的小公主,轻声道:“筱筱,爸爸有事要和你说。”
“嗯……嗯。”从对方郑重而严肃的神情中窥到了不好的讯息,阮枝筱不知所措地敛起笑容,也跟着放下筷子,手藏在桌子下,拧在一起。
“筱筱还记得日本的赤司叔叔吗?他有一个很优秀的儿子,叫赤司征十郎,现在念高中吧……以前你们还一起玩过。”下定决心之后,阮钧儒反而冷静,或者说冷酷了起来。他面上含笑,双手十指交叉搭在桌上,是在外谈判时的小习惯,姿态无懈可击:“我们聊天的时候,提起了你。他邀请你去日本念书。以前我和你妈妈就想过送你留学的事情,正好有人照顾你,我们也安心。我记得你自己也喜欢日本对吧?还自学了日语……”
“我不要!”先是愣住了,但回过神来,还没等父亲把话说完,小姑娘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神色惊慌,“我不要去日本——”
“嗯?怎么了?”阮父摆出耐心倾听的模样。
“……我,我……”小姑娘胡乱找了个理由,“我日语不好!会跟不上学习进度的!”
“我记得筱筱日语虽然没考级,但是之前和征十郎沟通也没有障碍。如果担心的话,出国之前报个日语的提升班也应该够用,毕竟国中而已。”阮父微笑,“而且征十郎成绩优异,又会说汉语,你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请教他。”
阮枝筱绞尽脑汁:“我……怕陌生的环境!我还小呢!”
“赤司家会照顾你,而且,我相信我的小公主可以照顾好自己的。”阮父慢条斯理地一句句反驳回去,“筱筱已经长大了,对吧?”
“可是我——”
“筱筱。”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阮钧儒看着她,眼神平静,就像是当初他要出差,却被小小的一团抱住大腿哭闹不休的时候,吾乃地看着那个不听话的孩子,“我觉得去日本留学,对你是个不错的机会。”
【可是我,不想去。】
【可是我,不想离开家。】
【……哪怕这个家里,你总是不在。】
千言万语消弭在那个眼神之下,阮枝筱低下头,声音微颤:“对不起,爸爸……我、知道了。”
“筱筱真乖。”忍不住抬手把那个孩子抱在怀里,阮钧儒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把小姑娘藏在臂弯里,像巨龙在捍卫自己的珍宝,又仿佛是一场不为人知的告别,只有支离破碎的字词说给自己听,“……怎么能,这么乖呢?”
为什么不像小时候一样会哭会闹、把真实的心情说出来呢?
这么乖的话,总是会受委屈的啊。
反悔的话涌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阮钧儒悄悄呼出一口气,将之前熬夜准备好的几所学校的资料从包里拿出来,摊开摆在桌上:“筱筱喜欢哪所?决定好了,我们就可以准备开始办理手续了。”说话间感觉到怀里的人无法抑制的呜咽,他闭上眼睛,“……不用着急,筱筱想好了再告诉我,我们……慢慢来。”
看了眼时间,阮父决定打个电话给老师,帮阮枝筱请假一天。但手机还没拿出来,小姑娘却自己跳了下来:“不用啦爸爸!今天有考试呢,缺席了不好。这些我课间研究一下,晚上就告诉你答复。那我先走啦,爸爸你快点吃,饺子要凉啦!”一连串话说得跟机关枪似的,一口气不带歇,一手攥着那些日本学校的资料,她就这样低下头,匆匆直奔门口,不过十几秒的功夫,连门都合上了。
阮钧儒看着被甩上的门良久,忍不住笑了起来:“小骗子……书包都忘记带了,考什么试?”笑着笑着,却突然哽住,再说不出话来。
林助理掐着点开门进来,看到的就是满脸疲惫的好友。将其实早就开始申请、今天刚好批下来的各种繁琐手续和签证放在对方眼前,他没停留,转身又从冰箱里翻了啤酒出来,摆了一桌:“来来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天我舍命陪渣爹,喝吧?”
阮钧儒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的抹布就往林助理的脑袋上砸。
“哎哟喂这年头当个好人还被打,怕了怕了,我怎么这么苦啊。”灵活地躲开抹布攻击,林助理嚷起来,但看到好友闷头喝酒的模样,又心软了。他挠了挠头:“真非要把你家小公主送出去啊?讲道理,我一个外人都觉得怪心疼的……对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子来说,有点太惨了吧。”
“不然呢?”阮钧儒面无表情,“告诉她我和傅颐要离婚了,因为我们当初结婚根本就不是因为爱情,只是肮脏的大人世界的交易。现在傅颐要跟别人结婚了。傅颐爱她但还不够爱,为了新的婚姻的考虑,连抚养权都直接给了我。傅颐想和那个人结婚,这件事势必会闹得沸沸扬扬,我不把她送出去,让她留在这里天天活在别人的舆论和有色眼光下长大?而且那孩子……那孩子……”
他的小公主,那么干净,又那么柔软易受伤。
他该怎么告诉她真相?
说不出口,阮钧儒宁愿在她的人生中扮演一个恶角。
林助理也哑了声。作为旁观者,他也无法说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尽量安慰:“没事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公主那么懂事,不会怪你的……而且还有赤司家帮你照顾着,他们拿人手短,总不会让小公主出事的。”
但是她心上的伤又该怎么办呢?
他亲手划上去的。
阮钧儒笑笑,心里清楚好友的善意,没有说话。
第86章
凭本能逃离了家, 但下了楼, 站在单元楼的大门口, 阮枝筱抱着那厚厚一叠的资料,竟不知该去哪里。
难过了,被欺负了……该去哪里呢?
回家吧?
可是,如果让她难过的人, 就在家里呢?
……。
正是上班上学的时间,小区的住户来来往往,瞧见一个小姑娘一身校服、红着眼睛傻站在门口, 总是忍不住要看上两眼的,甚至惹来了保安询问。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朝相反的方向跑去,阮枝筱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但是她觉得她不该待在那里, 因而只能拼了命地往未知的方向跑去——
然后撞上了人。
“筱筱……?”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里,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阮枝筱一直努力忍耐的、在眼眶里打转的湿润一下子泄了闸。她张开手用力抱住对方的腰, 被松开的资料洋洋洒洒落了满地也顾不上, 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因而愈发肆无忌惮,把那些藏起的情绪宣泄出来,却又习惯性抑制,只发出细小的呜咽,可怜得不行。
“宗近先生?”
觉着可疑也跟来的保安恰时赶到, 却见三日月宗近迁就地蹲下来,把小姑娘揽在怀里,耐心地一下下拍抚着耸动的肩膀。听到声响,偏过头,竖起食指立于唇边,他微微颔首一笑,姿态风流,偏偏眼神溺爱,无可奈何又有点心疼地小声解释:“我家的孩子,受委屈了。”
心神有一瞬失控,害怕自己钢铁直男的身份不保,年轻的保安小哥连追问“天辣什么宗近先生你都有孩子了”的勇气都吓没了,赶紧一溜烟跑得飞快,默默下定决心赶快找个女朋友,顺带替全小区有眼睛的大姑娘小媳妇点根蜡烛。
哇!大新闻!!那个宗近先生,竟然,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但是上次宗近先生说他单身啊???
……难道竟然还有人好不容易把宗近先生骗进了婚姻的坟墓然后还选择离婚???
这个疯狂吃瓜的戏精保安小哥,要是知道筱筱喊他的宗近先生叫“爷爷”,怕不是能写出几十万字的爱恨纠葛你死我活缠缠绵绵到天涯。
阮枝筱哭得起劲,懵懵懂懂地,浑然不知也无暇去思考外界发生了什么:保安小哥走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药研藤四郎弯腰将那些资料一一捡起收拾好。三日月宗近抱着哄着,声音过于温柔,怀抱过于温暖,还有一股令人心安的香味,她竟也就这么不知不觉睡去,惨兮兮地蜷缩在她的付丧神的胸口,全无防备,纯然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