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郎一怔,反握住妻子的手:“你上山查验过,并无异常,又问过诸位姐姐,上头也无异动,还能有什么事?”
董娘子被问得无言以对,她心乱如麻,眉头紧蹙,断断续续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只是,觉得害怕。十年了,已经十年了,大妞已经快成人,她是天帝直系血脉,法力波动越来越频繁,就算天上的神仙没发现,人间的妖邪也会有察觉,一旦他们发现了,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他们会像追逐猎物的虎豹一样,追逐我的女儿,吞噬她的血肉来增强法力修为!”
“我会保护她的!”董大郎深吸一口气,缓和语气安抚妻子,“你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保护你们娘儿俩。况且,况且,你不是已经封住了大妞的法力吗,她现在与凡人无异了吗,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她是天帝的后裔。”
“没用的,郎君,这种手段,挡得住小妖,瞒不住真正修为高深的大妖,姐姐早就告诉过我,只要他们有心查探,根本不是秘密。特别近日,妖界大乱,不少大妖重伤潜逃,我真怕我们大妞出门一不留神就碰上了……我是玉帝的女儿,他们不敢碰我,可是大妞,是违背天规的存在,得不到我父亲的庇佑……”
董娘子泪水涟涟,几近崩溃。
“都是我,都是我连累你们。”董大郎颓然流泪,“要不,你带她回去,回去对你父亲认错,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一定会给你和大妞一个安身之所,这样你们就能平安了。”
董娘子一惊:“我和大妞回去,那你呢?”
“只要你们无恙,我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董大郎平日柔和的脸上此刻满是坚毅,“若能让他消气接纳你们母女,就算要我入十八层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胡说八道。”董娘子捶了他一下,“你必得好好活着,以你的命来换我和大妞的安宁,你叫我们良心怎么能安。”
她飞快地拭去泪水,挤出一个笑容。
“其实也没有那么悲观,有那种通天本领的大妖,在妖界不超过十个。咱们在这偏远山村,平日又不怎么出门,不可能会那么倒霉。”
“可是昨日大妞突然冲上山……”董大郎沉吟片刻,“不对,若真是妖邪,怎么可能让我们全须全尾离开?”
董娘子眼睛一亮:“你说得很是,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只要把大妞看好,别让她乱跑,就不会有问题,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她喃喃重复着,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董大郎轻轻拍着妻子,不再多言刺激她,心里却暗自下定了决心。
只是这夫妇二人万万都没想到,说好了要看住的董大妞,今天一起床就乱跑了,而且还倒霉催得,第二次碰上了罕见的大妖。
大妞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腰。此时,晨光已逝,丽日当空,杏花怒放,团团簇簇,接连一片,宛然香雪海。微风拂过,杏花天雨,在澄澈如酒的阳光下,飞舞盘旋,幻化成无数光点,飘入幽暗的山洞,落入波光粼粼的泉眼之中。
光影斑驳,尘埃飞舞,记忆与现实在这一地点重叠,一时竟分不清是幻是真。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大妞一声长叹,开始四处翻找。
“神仙?是神仙吗,还是其他什么谁,我就是你要找的董大妞,上辈子叫张静那个,你是来找我的吗?”
“应该是来找我的吧,不是我吹,这方圆百里,再没有比我更来历奇特的人了。”
“你说你来找我就找我,为什么要抹去我当天下午的记忆呢?”
“你是在树下吗,还是在石头下。”大妞跺了跺脚,“难不成在地下,是土地公公?”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大妞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上午,自己灰头土脸,满头大汗,裙子也污了一片,结果依然一无所获。
“难道是我猜错了?幻想过度,没事找事?”大妞颓然坐在泉水边,以袖拭汗,结果脸又脏了一片。
在与水中的花脸猫相顾无言之后,大妞咬咬牙:“算了,还是洗个澡洗个衣服再回去,真是霉得滴血,我今儿到底为什么要撒谎请假到山上来啊。”
说着,她轻解罗裙,踩着泉底湿滑的鹅卵石步入水中。
汤泉吐艳,兰汤潺湲,美人如玉,蒸汽升腾之下,雪白的肌肤染上红晕,正如桃花含露,海棠经雨。大妞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差点睡着,脚尖就在此时微微一动。
“嘶,什么的东西,有点烫啊。”大妞试探性地再去碰碰,“真的有东西。”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刚刚拂开水面的落花,就见脚旁缩着一团毛球,正放出莹莹光芒。
“一个会发光的球!!!”她半天不敢动作,心里实在害怕,可见这奇怪的东西也是一动不动,外表还如此无害,最终还是好奇占了上风。
大妞哆哆嗦嗦着蹲下身子,伸手轻轻一碰,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滚滚春潮,携卷滔天巨浪翻滚而来,她浑身仿佛被电流贯穿,脑中烟花绚烂,刹那间,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直接栽倒在池子里。
而那团东西也是浑身一颤,细细的绒毛全部炸开,豌豆大的小眼睛猛地透亮。
是活物!还有眼睛!大妞惊得目瞪口呆,一时灌了好几口水。幸而池水清浅,她忙转过身去,摸着石头,连滚带爬上岸去。
“噗。”她呸呸吐了两口水,蹦跶了半晌都没能爬上岸去,大妞在心中哀嚎,“搞什么,上辈子他们只说七仙女在这儿洗过澡,可没说这水底下有一只会发光的动物啊,好像还是只鸡,是鸡/吧,那么黄!”
她接连扑腾,反倒越来越没力气,身后却是动静全无。
它没追上来?追上来也不怕,一只鸡而已,会发光的鸡不还是鸡,还跑什么呀,反正也跑不动了。大妞喘着上气不接下气,壮着胆子回头,就见刚刚还清澈见底的泉水中,一团血色缓缓蔓延开来。
“啊啊啊啊!血!天哪,鸡,是鸡受伤了,这么多鸡血,不会是被我踢得吧!”
柳秀才的妻子比他略小几岁,村里人都叫她柳嫂子,而学生们则敬称一声师母。这位柳师母,年轻时秀丽温婉,到老了,同样也是和蔼端庄。
每日正午,学生们都在厅前吃自己带的食物,而她则在后院与柳先生用饭,同时操持家务。今日,她正在晾衣服时,就听见篱笆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柳师母手上一顿,缓缓走过去,就见上午刚刚请假的董大妞同学一身狼狈地站在篱笆外冲她讪讪一笑。
“大妞,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休息了吗,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大妞长叹一声:“师母,说来话长,能不能借我一身干净衣服还有三七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妞:今天想去找神仙,结果弄得自己灰头土脸,还碰上一只受伤的鸡,真倒霉。
陆压:今天好好在养伤,结果遇见上次偷袭我的坏人,第二次伤上加伤,真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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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
师母无奈一笑,朝她招招手,大妞欢天喜地跟进去了。
待到出门时,她已经换上了一套半旧不新的石榴裙。
红裙娇艳,妒杀石榴,故得此名,又配上雪白对襟,真个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了。
师母一见她娉娉婷婷的样子,登时笑开:“幸好你素琴姐姐出嫁后还有衣服留在这儿,你穿上可真是好看极了。”
大妞万福道谢:“多谢师母了,我明儿洗好就还给您,先生那里,还请您……”
“你先生现在正上课呢,他不会知道的。三七粉拿好,早上我还真以为你是不舒服呢,原来是出去救兔子了。小心些,再有下次,我可也不帮你了。”
“是是是,那师母,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你这包裹里装着什么,怎么现在还抱着?”师母疑惑道,“是脏衣服就留下吧,今儿我帮你一道洗了。”
“不用了!”大妞一口回绝,又觉得有点尴尬,“这是我今天上山捡得好看的石头。”
“搞得这么狼狈,就为兔子和石头。”师母摇摇头,“真是个小丫头,成吧,快去吧。”
“哎,师母再见!”大妞果断告辞,一掀裙子,就从篱笆上翻过去,跑得飞快,徒留师母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目瞪口呆。
私塾里正摇头晃脑念书的赵二狗无意间一瞥,正看见裙裾飞扬,宛若朝霞。
“快快快。”大妞顺着私塾旁山丘俯冲下去,来到溪水边,她刹住脚,飞快地把包裹打开。
层层布料,裹着一只柚子大的胖鸡仔,豆子大的眼睛紧闭,一动不动。大妞忙把它翻了个身,它的小爪子缩着,紧紧贴着腹部,肚子上的伤口,鲜血涌出,把包扎的布条都打湿了。
“刚刚不是才止住血了吗,怎么又流了这么多。”大妞忙取下它腹部止血的草药,把帕子打湿擦拭血污。
山涧清寒,一沾上伤口,鸡仔就不由一颤,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大妞。明明一双眯眯眼,居然还能看出警告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