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可真是不识好东西啊!金子在你们面前都不要,我的春宫图可是连达官贵人都追捧不已呢!”男子叹息一声,慢悠悠的把图塞进了袖子里,如此荒唐,真是世所罕见。
“既然你们不要,那我就走了。”男子耸耸肩,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站住!”两个跑堂小哥一人按住男子一边肩膀,面色不善道:“今天非得给你这个泼皮无赖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说完,跑堂小哥抡起拳头就要打,叶静秋见男子放荡不羁,不似寻常人,便上前制止道:“慢着,这钱我帮他付了。”
跑堂小哥瞪大了眼睛:“什么?你帮他付?姑娘,这家伙可是夜夜睡在青楼,妓女的钱都赊的!心善是好事,你也别什么人都帮啊!”
叶静秋微微一笑,拿出一百两给了跑堂小哥:“谁还没个落魄的时候呢?我看这位公子器宇不凡,便想帮上一把,结个善缘。”
男子听了得意地大笑:“不错不错!还是你有眼光!我看你挺有钱的,不如再借我一百两?”
叶静秋刚好口袋里还剩下一百两,就都借给了男子,结果男子拿了钱以后立刻钻进了青楼里,一晚上都没出来。
叶静秋也不恼,就在外边等着,第二天早上,男子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看见叶静秋还在这里,就掏出了一张纸给她:“喏,这个就当作是还债吧。”
叶静秋打开一看,发现是一首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落款处:唐寅
“原来是伯虎先生,失敬失敬。”叶静秋对着唐伯虎拱了拱手,江南四大才子天下闻名,想不到今日就遇上了一个,说起来,唐伯虎真是其中混得最差的一个,他虽然名声最大,但早年却因为泄题案功名被废,还下了大狱,差点就没出来,从此就心灰意冷,放浪形骸了。
“他们呢,也只配拿我的春宫图而已,这首桃花诗是送给你的,你留着也好,卖了也行,随你处置。”唐伯虎挥了挥手,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先生如此大才,为何不再去考一次功名呢?”眼见着唐伯虎又要钻进青楼里,叶静秋叫住了他。
“再考一次?”唐伯虎笑了一声:“当初泄题案闹得天下皆知,人人都说我作弊,若是再考一次,流言蜚语还不铺天盖地地卷来?”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既然先生毫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又何须畏惧流言蜚语?”叶静秋反问道。
“不必了,我如今已不再在乎功名利禄,有花有酒便是逍遥自在,可比那些汲汲营营的人快活多了!”唐伯虎摇了摇头。
“我看先生未必是怎么想的,李白一生仗剑行天下,仍然慨叹此生不得志,柳永流连青楼间,诗文中仍有哀怨之意,纵观千古,哪个文人不希望得到君王的赏识?先生不过是借酒浇愁而已,何必自欺欺人呢?”叶静秋目光如炬。
“……”唐伯虎顿时沉默。
“先生知道自己为何失败吗?又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那些名满天下的才子们也几乎都失败吗?因为你们太脆弱了,你们恃才傲物,一个个都自命不凡,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天上去,而官场是最能熬人的,你们忍受不了,等待不了,所以一个个都飞走了,结果自然一事无成。文人的世界风花雪月,梅兰竹菊,与现实背道而驰,官场上的任何一点污秽和黑暗你们都接受不了,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和打压,但是我要告诉你,真正能够匡扶天下的良臣都是能够忍受污秽,坚持自我,濯清涟而不妖的人,再大的打击他们都能够重新站起来!”
叶静秋的话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唐伯虎掩面羞愧。
“其实,先生离开官场也是件好事,各人自有各人的归宿,您的桃花庵和桃花仙只有在官场之外,才能写得出来,若是在官场之内,恐怕就失了这份纯真了。”叶静秋将唐伯虎的诗收进了袖子里:“我说这些并非是为了指责先生,只是想劝告您,不要再虚掷光阴,也许在当世您不能得志,那为什么不多留一些东西给后世?也许千年之后,您的光辉会一直在史书中闪耀。”
说完,叶静秋就走了,唐伯虎独立良久,一直反复回想着她的话,最终大彻大悟,一扫颓靡之态,回家收拾东西,开始了千里壮游,足迹遍及江、浙、皖、湘、鄂、闵、赣七省。
他每到一处就作画记录,最终留下了《落霞孤鹜图》、《春山伴侣图》、《虚阁晚凉图》、《杏花茅屋图》等许许多多的传世之作,供后人瞻仰。
第42章 鬼父
夜色中,整条长街一片寂静,唯有月光如水,把整个世界笼入梦乡。
“沅君!沅君!”忽然间,一阵呼喊声传荡在风中,时不时还伴着疯狂的癫笑,仿佛是魔鬼的呓语,所有被吵醒的人都紧闭门窗,不敢出去招惹是非。
“沅君,爹知道你在,你快出来啊!爹带你回家!”武三通温柔的呼喊着,仿佛是一位丢失了女儿的慈父。
然而他的声音却让何沅君毛骨悚然,惊恐不已,感觉每一根血管都像被冻住了,她默不做声的隐藏在巷子的深处,眼中泛起朦胧的泪光。
很小的时候,她就失去了双亲,是武三通夫妇收养了她,将她抚养长大,一开始她十分感激,但随着年龄渐长,武三通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奇怪,已经超越了父女的界限。
何沅君不知道该怎么办,小心翼翼地躲着武三通,希望对方能断了这个心思,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她在这个家里越来越危险,每天都期待着赶紧找到一位如意郎君,然后嫁出去。
半年前,何沅君遇上了陆展元,和对方互许终生,她此番就是偷偷跑出来,想要躲在陆府,直到出嫁,谁知道才走了一天就被武三通追上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何沅君屏住了呼吸,心脏砰砰作响。眼看就要被武三通发现,突然间一双手拎住她的腰身,悄无声息地把她带到了屋顶上。
何沅君心中一惊,回头一看,却是个身披袈裟的女子,那人眉目静婉,在月光下朝她微微一笑,好像有一朵佛莲缓缓绽开。
武三通在下面又转悠了许久,好半天才走,何沅君松了一口气,对叶静秋感激道:“多谢大师。”
叶静秋问道:“姑娘,下面那个是何人?你为何要躲着他呢?”
何沅君尴尬道:“他……他是个疯子,因为丢了女儿,所以就一直纠缠我,让我做他的女儿。”
叶静秋沉默了一瞬,从何沅君的表情来看,事实绝不是这样,但既然对方不说,那她也不会逼问:“原来是这样,不知姑娘要去哪里,那疯子如此危险,要是你再被他找到,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不如让贫僧送姑娘一程。”
何沅君惊喜万分:“那太好了!多谢大师!”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就相伴而行,何沅君是个体贴的姑娘,虽然武三娘十分照顾她,武三通一开始也对她很不错,但毕竟不是亲爹亲娘,她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最是懂得照顾人。
一路上何沅君都把衣食住行安排的十分妥帖,一点也不用叶静秋操心,可以说这样的女子嫁了人绝对是标准的贤妻良母。
“大师,我此去是要见我的未婚夫,很快我就要出嫁了,到时候您可一定要来喝喜酒啊!”想到婚后的美好生活,何沅君眼中都带着笑。
“那真是恭喜了,祝姑娘夫妻恩爱,百年好合。”叶静秋祝福道。
“一定会的!”何沅君一想起陆展元,就两颊晕红,那可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啊!
“陆郎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他待我可真是好极了,我说想吃西湖醋鱼,他就费尽心思请了杭州最有名的厨师,专门做这道菜给我吃,无论是刮风下雨,只要我们约定了见面,他都会等着我……”何沅君絮絮叨叨的说着,完全是一副坠入爱河的模样,可叶静秋听着却有些不对劲,陆郎?
“敢问陆公子祖籍在何处?”
“就是咱们这次的目的地:嘉兴啊!”
“陆公子今年贵庚?”
“三十有一了。”
“他的指上功夫怎么样?”
“还挺厉害的……”
“他叫陆展元?”
“对啊!大师,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认识陆郎?”
“那倒不是,不过他一定认识贫僧的小友。”叶静秋终于明白一直以来都冤枉陆小凤了,于是立刻写了一封信寄到百花楼去,叫花满楼带着李莫愁赶紧到嘉兴陆府来一趟。
又走了一两天,叶静秋和何沅君才到达了目的地,何沅君拿出陆展元送她的玉,管家立刻就把两人领进了会客厅,上茶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