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阿星。”
葛叶抹干了眼泪又笑了,他们两个人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她是真的希望他们能有个好的结局。
童子丸倒是很不高兴的样子,他说阿星做了妖狐舅舅的新娘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陪他玩儿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不可以等他长大,长大以后他也愿意娶阿星。
这一本正经的话从个奶娃娃嘴里说出来,立刻把江九幺和葛叶都逗笑了,前者俯身戳了下他的额头,告诉他这话她记下了,长大以后绝对会拿来糗他,惹得童子丸气鼓鼓地蹲在外面好一阵都没有理她,最后还是拿了包糖果才哄得他开心。
婚期将近,这些日子葛叶来得勤了些,毕竟婚礼有很多事要准备。虽然多数都能靠法术达成,但有些事只有亲自去做才有意义。
她寄了好几份请柬,家里也刷了新漆,摆设用具都去集市买了新的,她还订了一床新的褥子,又问布店的老板多买了块绸缎和丝线,她准备绣个好看的枕套,还专门去请教了附近的绣工。
虽然这儿的人不绣龙凤不绣鸳鸯,但好坏也要绣个花木鱼鸟,但她提出的绣样却让店里的绣工摸不着头脑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教了她些基本技法。
最后要准备的就是婚礼要穿的衣服了。
江九幺不太懂这个时代的结婚礼节,但比起和式的白无垢和西式的婚纱,她向来都更喜欢中式的喜服,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这事她没有同妖狐讲过,可没想到的是他在婚礼前三天拿出了套刺绣精美的红色喜服,无论是颜色和花饰都是她喜欢的。
她掐了掐自己,又转头掐了掐他,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
江九幺勾着他的脖子高兴地跳了起来,然后结结实实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这一定是葛叶偷偷告诉他的,小样还越来越会哄人开心了。
妖狐扬起嘴角,宠溺地看着她又蹦蹦跳跳地摸着那喜服上的刺绣花饰,两个眼睛都亮晶晶的,她的喜好真的太好懂了。
他上前两步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腰,尖细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他闭上了眼睛,几乎贪婪地感受她的存在,她的呼吸,她的心跳。
江九幺愣了下,不知为何她竟感觉到了身后人淡淡的悲伤与愁绪,她静了下来,抬手轻抚上他的脸颊。
“臭狐狸,我很幸福。”
“……嗯。”
所以不用担心,她会幸福的,这次她一定会幸福的。
*
婚礼当天,并没有人来观礼,江九幺寄出去的几份请柬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或许是信笺在路上丢了,或许是对方太忙了,或许是这地方太不好找……江九幺找了很多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但听起来都不怎么靠谱的样子。
江九幺和妖狐的婚礼没有狗子,没有柱子哥,没有跳跳一家,也没有当初认识的一众山精妖怪。
妖狐却没有半点遗憾的样子,他说婚事是他俩的,无关他人,来与不来又有何关系。
江九幺愣了半天,唯有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这天连葛叶都没有出现,不久前她才说过她要在婚礼当天亲自为她梳洗上妆,让她做世间最美的新娘,但一直等到傍晚,葛叶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江九幺只好先去穿上喜服,她却很快发现这件衣裳并不是新的,无论是盘扣还是袖口都有使用过的痕迹,可穿在她身上又分外合身,就跟她平日里穿的衣服一样。
她唇边的笑容慢慢凝固,有很多本不怎么在意的事情慢慢浮现在眼前,最后形成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假设在她的脑袋里膨胀。
江九幺忘了自己是怎么穿着这身旧了的喜服走出房间的,她扶着冰凉的墙壁慢慢挪着步子,那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让她喘不过气。
满院梨花飘香,她在走道的另一头瞧见了妖狐,那个她已决议托付终身的男子,他同样换上了红色的喜服,嘴角泛着笑意向她递出手。
就好像,她只要走过去轻握住他的手,就能变得她所希望的那样获得幸福。
人啊……其实活得糊涂点并不是什么坏事。
而就在江九幺将所有的疑虑抛到脑后向他走过去的时候,院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梨花香里夹杂了淡淡的血腥味。
妖力的波动让江九幺和妖狐两人同时一愣,他们都认得……这是葛叶的,她还受了不轻的伤。
信太之森。
这是狐妖葛叶栖息数百年之地,她是在此地与尊其为兄的玉藻前相遇,同样也是在此地邂逅了此生挚爱的夫君安倍保名,并与其育有一子童子丸。
但她并没有告诉丈夫和孩子,自己是狐妖的事实,因为她知道人妖殊途,其兄玉藻前的遭遇已经告诉她这个可悲的事实,连半妖幼童都不肯放过的他们,同样也不会对她和童子丸手下留情。
所以葛叶尽最大的努力去融入人类社会,在生下童子丸之后更是连信太之森都很少回了,她以为只要足够小心就能瞒一辈子。
可她没有想到,她的白狐之身还是被与安倍家交好的阴阳师发现,并设下陷阱引她现出原形,她拼死才逃出生天回到太信之森,但那些阴阳师并没有停下对她的追捕,而她最放心不下的丈夫孩子也被困住。
葛叶捂着肩头可见白骨的伤口一路飞奔入林,她刻意避开玉藻前他们所在的旧宅,以免将他们也牵扯进来。以她对这片地形的熟悉程度,只要速度够快,应该很快就能甩开追捕她的人。可她实在伤得太重了,一路都留下了血迹。
很快,武将连同阴阳师约十数人将葛叶团团围住,东南西北皆布下法阵令她无路可逃。
葛叶已半现原形,竖起的兽耳和身后摇摆的白色狐尾都证明了她正是白狐所化,她锋利的指甲破不开前路,在环视一周后借力腾起飞向空中,想要破空逃离,却在半途被一道符所截,狠狠地摔在地上,嘴中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大胆狐妖!扰乱人界!还不速速受死!”
为首的阴阳师年有七十,一身肃杀的黑色狩衣,他早年便怀疑这莫名出现在安倍保名身边的女人,今日一试,果不其然。
“我从未害人!问心无愧!”
那阴阳师老头听到这话怒火中烧,在他眼里妖就是妖,尤其是狐妖,生来就是惑乱人心的孽障。他怒喝一声,连同门人发动符咒,而肉眼可见的网状力量立刻将葛叶紧紧束起,血色很快染透了她的衣襟。
不消半刻时间,这只白狐便会被剥去百年的修为,打回原形。
葛叶被紧紧地束缚住,她伤得太重,根本无法挣脱开,她用尽全力仰天长啸,发出狐族特有的悲鸣,面上青筋暴起,嘴中兽牙突显。
“受死吧!狐妖!”
葛叶在绝望中闭上了眼睛,在心中唯一挂念的便是童子丸千万不要受到波及,但原以为的痛楚并没有传来,一阵狂风呼啸而过,紧接着便是那困住她的数名阴阳道门人惨烈的叫声。
同时,她身上的束缚被解开,呼应打的从空中坠落,好在有人在下面及时将她接住。
“葛叶!你没事吧?!”
“……阿、阿星?”
葛叶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本该在今日成为新娘的江九幺,而将她们一并护在身前的正是同样穿着一身喜服的男人。
到头来,还是连累到他们了。
“对不起,阿星……我……”
“没事了。”江九幺打断了葛叶的话,她笑着捋了捋她额前的乱发,“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得赶紧收拾完这里,不能扰了我拜堂的时辰。”
江九幺这么说着又是一挥长袖,将那些已从地上爬起向她们准备偷袭的门人全部拍到数米开外的地方。
她侧头看了眼俨然是首领模样的老者,这该来的法海迟早会来,这种场面和对话在妖怪与卫道者之间亘古不变。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老者却在与她对视后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他浑身都在颤抖,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让人看不懂。
“你……你是……”
“……”
江九幺被你你我我的弄得一脸懵逼,她可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这么一号人物,可看他那见鬼是的表情又不像装出来的。
她或许可以跟这位法海随口唠一句,但一抹红色的身影已经先一步将两人隔了开来,而同时有一道利刃射向那老者,却不想他这把年纪,身手还如此敏捷,竟半空腾起躲了过去。
阴阳师稳稳地落到了地上,他将目光投向忽然向自己动手的男人,看起来是只不曾见过的狐妖。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双目不似凡人,在符咒的加持下立刻认出了眼前的妖狐究竟是何人。
原以为经过了数十年的岁月,在阴阳道已有大成的他早已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但知道此刻与他再度相逢才知道,时间不会冲淡任何事,只会让仇恨越演越烈。
眼前的狐妖身着宛如当年离开时的染血红衣,迎风而立,衣炔翻飞,只是面色晦暗,处处透着杀气。
老者的目光又转向那抱着白狐的女人,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继而愤怒地捏紧了拳头,眼底的仇恨翻江倒海,他手执符纸指向身前的妖狐并大声喊出他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