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茜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听到他问:“你有什么梦想吗?”
“嗯?”她也没有因为对方避而不谈的提问感到不满,思考了几秒之后缓慢摇头,“现在没有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不像是有些人的愿望那么伟大,所以当现实发生变化,它就破碎了,不再对我有意义……你看,我不想摆出那种世界上没人比我惨的样子,因为我知道很多人比我还要不幸,但是这没法改变我的感受。”
“我知道,你并不试图唤起任何同情,痛苦许多时候并不需要被理解,它就像是我们特殊人格的一部分……对吧?”
“这种时候我们讨论尼采好像有点不合时宜?”少女本来有些迷惘的神情顿时变得哭笑不得,“那倒是没关系,我不会因为别人能理解我而感觉人格遭到贬低。”
不过,苏茜也能隐约感觉到他言下未尽之意。
譬如说对方并非生来不能行走,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对于他这种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来说,此等剧变恐怕都是极为致命的打击。
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
窗外的日光落入室内,升腾起一层温暖迷蒙的金雾,光影的分界线将办公室的空间割裂,她还坐在阴影笼罩的沙发上,瞳孔中迸溅着几丝细碎的火星,又归于黑暗。
“我只是想告诉你,”查尔斯轻声说,“当我们找到为之奋斗的美好事物,就可以摧毁痛苦的阴影而让自己坚强。”
“嗯……当我在上学的时候,我的朋友曾经带我去占卜,但我们都知道那些人是说着玩的。”
少女无声地站起身,走到离他最近的沙发上坐好。
她托着下巴斜靠在扶手上,金辉洒落在微微卷曲的睫羽间,阳光透过罅隙倾泻而下覆盖了深色的虹膜,眼神显得有些朦胧。
“然后,有个吉普赛人对着水晶球说‘你有多么善良,就有多么邪恶’,俗套的评价,对吧?”
查尔斯不置可否地看着她:“你赞同吗?”
后者同样没有直接回答,“我认为每个人对善良和邪恶的评判标准不同,但是对我来说,我已经很少去思考我是否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这样的答案已经足够危险了。
苏茜也不觉得这是个让人喜闻乐见的回复,不过她懒得在这种事上撒谎或者伪装自己,那样做毫无意义,“法律的刑事责任会制约人们的行为,我的母亲曾说要学会衡量得失,你憎恨的人通常不值得你付出相应的代价去给他们一个教训,不仅是坐监狱的问题,因为有时人们会记住你做过的事,从此影响他们对你的审视。”
这个故事的任何一部分都不算是普遍意义上成功的教育案例。
苏茜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你看,有时候你是什么样的人,未必取决于你做了什么,因为你没有选择听从于自己的欲望,可能不是善良的那一面战胜了邪恶,而是你屈服于社会运转的某些法则。”
查尔斯轻轻叹了口气,眼瞳中明澈的湖蓝逐渐沉淀下来,“现在呢?你觉得你挣脱了枷锁?或者你正在试着这样做?”
类似的话题很难愉快地结束,他的语气依然温和,不过谈到这些内容时,言辞中那些尖锐的部分总是无法避免的。
让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短暂的一瞬。
苏茜其实并没有生气,她只是越发好奇最初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当你试图和我……远程交流时,发生了很糟糕的事吗?”
查尔斯看出对方并没有那么敏感,或者说她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也未必会真的过于在意,“最初我以为这取决于你的回答,不过善恶的分界向来模糊,你又不曾亏欠这个世界。”
少女站起身来,沉溺在朝阳中的瞳眸粲然生辉,自眼底蔓生出由衷的笑意,“真好,这样我才觉得我没有在说废话。”
这场谈话显然已经结束了,他看着女孩轻盈地走过阳光铺就的道路,轻声提醒了一句:“你不想暴露自己,那么不要让别人窥探你的精神。”
后者讶然回首,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某位小王子的脸,“……谢谢,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找我,有偿无偿看情况。”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话能证明自己还活着,也许区别于正常人,不过精神上的异常很可能来源于身体构造的不同。
毕竟那些意识的交流发生在大脑里,而自己……脑浆大概都是绿的。
如果他在自己脑海中看到了一片绿油漆的海洋,恐怕是从能力觉醒以来最大的精神污染了吧。
临别之前,查尔斯随口问了一句,“除了佣兵,你还想做什么工作?”
少女安静地想了两秒钟,“……跳伞教练?”
第31章
两人穿过装潢优雅的走廊, 墙壁上挂着历史久远的风景油画,青铜人像伫立在尽头,安静地凝视着来往的人。
苏茜看着他的轮椅有点不好意思, “你不用送我出来的。”
“不,我只是有个小礼物想要给你。”
几个正在聊天的学生迎面走过来,看到他们时纷纷向查尔斯问好,走过之后还低声议论:
“那个人是新来的吗?”
“她的包是LV的夏季新款……”
他们离开电梯,再次走过一条很有未来科幻风格两侧是金属墙壁的长廊, 实验室的门在验证身份后自动开启。
房间里布满各种高端的机械, 许多屏幕里正在进行模拟运算, 封闭装置里的光投影浮现出一些虚拟设计, 旁边是密密麻麻的分析和实用性测试结果。
流动着银光的球体在磁力装置的牵引下悬浮在操作台的正中央, 丝丝缕缕的明亮光泽游弋在表面,与实验室里的灯光几乎融为一体。
苏茜:“……”
她还来不及惊讶这里的科技水平,之前的那么一点期待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上次为了这个东西, 发生了一连串的腥风血雨的事件, 还让她在停车场和家里连续遭到刺杀。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失礼, 但我不是很喜欢这个礼物。”
“所以你要拒绝吗?”
“假如是的呢, ”苏茜小心翼翼地说, “不过我心领你的好意。”
“你知道为什么我想要把它送给你吗?”查尔斯十指交叉若有所思地说, “你是唯一能拒绝它的人。”
“……什么?”
“在托卢卡湖的基地外, 我感应到某种力量在呼唤我, 于是我在废墟中找到了它, 这些天汉克一直在分析它的能量构成和输出方式, 直到他希望我抹去他的记忆,因为他无法停止忍受这个东西离开自己身边。”
苏茜是真的非常惊讶了,“那你呢?”
“我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不过我还能控制自己。”他轻描淡写地回答,话里颇有深意:“而你不需要控制。”
少女有些不太确定地说:“你看上去不像是在忍受内心的煎熬。”
“但实际上我是的。”
“……好吧。”
她忽然想起来,现任雇主想要得到这个东西,转手拿去斯塔克大厦一举两得。
苏茜已经打定主意待会直接开车过去,绝对不能把这个祸害拿回家,否则那些杀手恐怕能把她的房子炸了。
而且她实在不希望尸体处理成为固定的夜间活动,每次都觉得自己像是那种变态杀人狂。
“对了,假如里面的能量耗尽,它对人的吸引力就不复存在了吧。”
“我们还没有完全解析能量成分,因此也没找到适合输入的设备,”查尔斯好像是知道她和钢铁侠之间的雇佣关系,“……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个好主意,毕竟这个假设没有被证实。”
你其实也可以对我读心的吧?!
“我会告诉他,关于你说的那些……危害。”
既能帮他们解决麻烦,又可以避免去手合会大闹一场,苏茜心安理得拿上了这个诡异的礼物。
临别之前,查尔斯好像才想起之前无疾而终的对话,“你很喜欢跳伞吗?”
“……也不是。”
苏茜第一次以现在的样子醒来之后,曾经上千小时的游戏时间,以无法想象的方式转变成身临其境的回忆,潮水般涌入了她的脑海。
从某种角度上说那并不是一种很快乐的体验。
她最初感受到的就是不计其数的死亡,伴随着数不清的跳伞经验,包括什么楼房之间尴尬卡伞没落地就被人打死,离目标地点数米之远的失败降落被人抢了先机,打开门就是迎面一喷子。
当然,现在无论是游戏还是现实里她都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苏茜离开了这栋有着浓郁古典气息的城堡,奥迪停在树林和碎石湖之间,稍远处还有几个学生在议论她的车。
她把手里的金属箱子放到副驾驶座上,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劳拉从学校里跑出来,“你要走了吗?”
小姑娘换了一身衣服,被精心打理过的卷发稍显凌乱,脸颊还泛着浅淡的红晕,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活力。
苏茜了然地点头,“看来你和豪利特先生相处的还不错?”
在体检过后,这对父女俩经过训练场时,很有默契地来了一场暴力畅快的亲子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