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实地说,歇洛克很难想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她小小的身体里竟然藏着这样多的谜团,每当他自认为解开了一个之后,总要发现他所找到的谜底本身又是一道谜题。
她有时很近,有时又很远,若非要形容的话,或许就像一片难以捕捉的云彩。
理智却不缺乏感性,聪慧却总相信直觉,坚定但偶有彷徨,强大且永不妥协。
或许,他们本身就是一种人。
就像他们身上始终萦绕着的,令人很难走近的孤独和冷漠,却正如黑暗中的一丝光亮,深深吸引着另一个人靠近。
这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情吗?倒也不尽然。
歇洛克更倾向于将它形容为一种奇妙的、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微笑道:“十分乐意为您效劳,陛下。”
乔治娜不由地叹气,几乎是娇嗔着说:“噢,福尔摩斯先生,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她轻蹙着眉头,表面上略带懊恼和抱怨的意味,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却是笑眯眯的,其中那种全心全意的信赖仿佛具有干扰理智的魔力,只一瞬间就令她面前的人自发地投了降。
“那还不简单。”顺着音乐的尾声,歇洛克执起乔治娜的手背烙下一吻,看向后者的灰绿色眼眸在那些辉煌的烛光之下,显得那样专注又熠熠生辉,澄澈得几乎让人一眼就望到了底。只见他还保持着那个执手而立的姿势,用他低沉而有力的声线,以仅有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说:“我宣誓,我这一生——不论长或短,都将为你效劳。”
第一次,他没有用上敬语。
乔治娜感觉到胸腔剧烈地震动着,被他隔着白手套亲吻的手背好似烫伤了,正逐步将那可观的热度透过血液,蔓延至她的脸颊。
就连她那双原本就漂亮的蓝眸,因着突如其来的宣誓而越发的明亮动人,让人无法忽视。
但最终,乔治娜只打开扇子,在下巴上象征性地点了点,落落大方地回应道:“那么,我很期待。”
第68章
在这支舞结束之后, 迈克洛夫特如歇洛克预料的那样, 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堵住了他。
做为福尔摩斯家的大家长,年长歇洛克七岁的迈克洛夫特一直对于自己的弟弟, 怀着一种亦兄亦父的微妙情结, 他尽力为歇洛克安排他所能做的最好的生活,而他也认为全方位妥帖地照顾好歇洛克是他的分内之事, 他是他的兄弟, 亦是他的家人,更是他理所应当的责任。
而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式的照顾,往往从表面上看, 并不是那么讨人喜欢。
就像他本人的行事风格一样, 迈克洛夫特的一切安排带着绝对的理性和坦荡的骄傲,他的字典里似乎没有会被拒绝这个词儿, 因此在歇洛克的青春期时, 这一对兄弟的感情很有些别扭, 直到歇洛克进入大学、迈克洛夫特的官职持续升迁,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渐渐缓和下来。
“歇洛克。”迈克洛夫特道。
“我还以为你会称呼我为拉卡纳伯爵阁下呢。”歇洛克语气轻快,他抬手捋了捋唇边的八字胡,半眯着眼睛,“让我猜猜, 您特意在这里等我,恐怕要说的又是一件麻烦事。”
远离人声鼎沸的角落, 并没有舞厅中那么晃眼的灯光,可那么一些恰到好处的光线照在歇洛克棱角分明的脸上, 让他看起来真的是神采飞扬极了,即使他的八字胡和金丝框圆眼镜都有些滑稽,但是他眼神里那种无法忽视的光芒既轻盈又清澈,简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迈克洛夫特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眼神,他竟然情不自禁地伸出一丝愧疚——从心底最深处——这几乎就要动摇他十分冷硬的内心了。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自己的弟弟,慢慢地走向故事的悲剧结局。
“玩得愉快吗?”迈克洛夫特背负着双手,身姿是一如既往的挺拔。
“当然。陛下的舞姿是我见过最好的。”不知为何,迈克洛夫特从歇洛克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得意,令前者不由多看了其一眼。尽管穿着路上顺来的晚礼服,歇洛克身上依然有一种与迈克洛夫特如出一辙的优雅,这或许就是英伦绅士隽永的魅力所在,而相比起兄长的内敛,他的个人气质要更加富有激情和戏剧化一些。“我也很喜欢和陛下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尽管我暂时还没有考虑到你正烦恼的那些。”
他一上来就单刀直入地戳穿了迈克洛夫特隐含的试探,坦诚得叫人一时之间没办法继续开口。
对此迈克洛夫特只是微微一笑。
“但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无论是你,还是女王陛下。”做为兄长,迈克洛夫特总是能够体现他的包容和循循善诱,“如果她只是乔治娜,而不是乔治娜女王,无论是一个孤女还是一个寡妇,我都不会阻止你们——然而,她是你的女王、也是我的女王、更是英国的女王,她所背负的是整个国家,从她带上那顶王冠开始,她就注定了要失去许多做为普通人的权利。”
“就在不久之前我告诉了她,女王的王夫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剧性终身职业,但我没有告诉她的是,看似无法无天、随心所欲的英国国王,这个让许多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位置,亦是充满悲剧性。身为君主,国家和责任必须摆在自我之前,这很残忍,所以她必须足够坚定且坚强,可以承受无数的打击和磨难,还要面对那冰冷的王座上一辈子也挥之不去的孤独。”
王权必须胜利,且必须永远胜利。
王冠是荣耀,是权利,但也是责任,更是负担。
从大英的女王陛下戴上王冠的那一刻起,乔治娜就已经被另一个人所代替了——那便是乔治娜女王。
就像迈克洛夫特说的那样,王座之上,是始终挥之不去的孤独。
怎么说呢,听起来这一切真是令人忧伤不是么?
歇洛克微微叹息,唇边那种略带狡黠的笑意收敛了些,正色道:“是的,我承认,我确实对女王陛下心存好感,但仰慕这样一位女性难道不是十分正常的事?你该庆幸我不具备罗密欧式的叛逆和浪漫,否则这样的阻拦不过是往火堆里添一把干柴,只能促使我心中的火苗一下子燃烧成了熊熊烈火。”
迈克洛夫特近似淡漠地望着歇洛克,冷静地说:“玩火的孩子只会引火烧身。”
歇洛克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对迈克洛夫特说:“我知道您的忧虑,我亲爱的哥哥,我相信陛下也知道,但我认为你应该了解,我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们会有应有的分寸和自制。”
迈克洛夫特淡淡地扫了歇洛克一眼,后者抿着唇线,微微睁大了灰绿色的眼睛,看起来见鬼的纯洁无辜。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并不是很能信任歇洛克所谓的分寸和自制,毕竟像歇洛克这种缺少了有趣案件所带来的精神上的兴奋,就转而追求可.卡.因溶液所带来的肉体上的刺激,怎么看在以上这两点上,并不具备足够强大的说服力。
想到这里,迈克洛夫特不禁皱了一下眉。
诚实地说,他不能理解女王陛下为什么偏偏看上了歇洛克,单论外貌的话,迈克洛夫特有意为女王陛下招来的书记官特平勋爵就是一位气质出众、风度翩翩的人物,之前他调查过的那位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先生更是一位唇红齿白的典型美少年,而歇洛克怎么看都不是传统意义上年轻姑娘们有可能一见倾心的那种人——尽管他生得也算端正,举止也算文雅,头脑也算聪明,但他的性情时而跳脱时而安静,有时自负到接近狂妄,有时又幼稚得不可思议,着实让人头疼。
不过再转念一想,他对歇洛克所使用的每一个形容词,套用在女王陛下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违和……
迈克洛夫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但我知道,歇洛克,情感总有理智无法控制的那一面。”
歇洛克痛快地回答:“是的,我承认。”
“所以,让我们现实点。”迈克洛夫特停顿了两秒,公式化的面孔显得理性而冷漠,即使是面对他最亲近的家人,“你不是那块长袖善舞的好料,虽然我对你的才能还有几分信心,然而假设要你同那些数不清的官僚打交道,那确实有些勉强了。”
歇洛克一挑眉,没有直接反驳迈克洛夫特的假设,“你总喜欢给出最糟糕的那种设想,迈克洛夫特,这真是糟糕极了。”
“真抱歉,但这是我的职业习惯。”迈克洛夫特没有丝毫诚意地说,他看看歇洛克,语气相当微妙,“而目前为止,你的反应证明我是正确的,歇洛克,因为我从未想过你竟然会为了掩盖真相而刻意误导,这难道不正与你所谓的真实冷静的推理背道而驰么?”
“我假设你指的是伦敦塔那一次,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影响到了我的判断力——正义,不该接受审判,该被送上法庭的是那些藏污纳垢的罪犯。”
“可是你忘了,没有人能够审判国王。”迈克洛夫特意有所指,“没有人。”——他用了一个“King”,而不是“Qu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