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样还不足以说明什么,那么她就不用肖想着再玩什么政治了。
乔治娜抬手轻点眼角,说:“我知道,你们内部还对我颇有微词,更有甚者认为我的王位来路不正,质疑我获得这顶王冠的种种手段,但他们没有证据,也没有勇气。若认为亚历山德丽娜才是王位的正统继承人,当初就不该放任国王质疑她的血统,更不该将她放逐。若认为是我从中挑拨,可你们却忘了做出决定的是他们自己,这样的结果也合该他们自己承受。”
“是的,事情已成定局,我们也已接受这结果。”迈克洛夫特温和却强硬地道:“但只有一点,那位迷惑您兄长的‘加赫里斯’,需要得到审判。”
乔治娜面无表情地盯着迈克洛夫特,微抿的唇线透露出不悦。
书房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女王陛下伫立在房间的中央位置,身后是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神色冷然且隐含怒意。
迈克洛夫特则站在距离她不远处,面朝女王背负着双手,岿然不动。
君臣关系从来就不意味着君主便是主宰,尤其是在英国这样的国家,君弱臣强,大权旁落,英王的权力早已随着时间渐渐消逝。
但皇室仍然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乔治娜冷冷地道:“你在威胁我。”
迈克洛夫特微一躬身,回答:“没有臣子胆敢威胁他的君主,这只是一个建议。”
“那么,我拒绝。”乔治娜直截了当地说:“他是我的骑士,除我之外,没有人能够审判他。”
迈克洛夫特摇头,“陛下,恕我直言,大英只需要一张圆桌。”
乔治娜看看他,冷淡且果决地说:“是的,也只需要一位梅林!”
她慢慢走到迈克洛夫特面前,脚步很轻柔,仪态也完美,只是整个人的气势丝毫不像一个还未正式成年的少女,而是一个成熟的、理智的、与迈克洛夫特对等的存在。
——不,或许他们并不对等。
“跪下。”乔治娜命令道。
高瘦挺拔的黑发青年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没有任何犹豫,单膝下跪。
他们这些人,对于国家,对于皇室,都是自小就训练出来的忠诚,然而这份忠诚延续到女王个人身上,却谁也不知道还剩多少。
乔治娜偏又是个疑心病不轻的人。
特别是对于这些浑身上下都长着心眼的政治家。
她审视着面前的青年,缓慢却又咄咄逼人地说:“我假设你知道,我完全可以用更强硬的方式,逼迫你们为我效忠。”
“我承认,陛下。”迈克洛夫特直挺挺地跪在女王面前,背脊没有被压弯,态度也没有过于谦卑,他看上去既冷静又从容,与平常一般无二,“您确实可以,这是古法所赋予您的权利。”
所谓的圆桌骑士,事实上也不过是为皇室服务的一群人。
按常理来说,从老国王主动退位那一刻起,他就不该掌握这股力量,而是该交给新王。
乔治娜垂眸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一直在等你们主动,但你们没有——这让我相当失望。不要再拿什么加赫里斯做文章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在议会宣读那份退位协议之后,他已经第一时间离开了大英的国土,你们恐怕再也找不到他了。我也很清楚皇室的那些老家伙们在担心什么,无非是认为我显而易见地要脱离他们的掌控,这令他们不甘心且无法接受——所以我说,圆桌骑士中存有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迈克洛夫特沉默不语。
她确实说得很对,权力的存在令人滋生不该有的欲望,老国王在这方面过分仁慈,因为到了今时今日,骑士们已越来越难以被节制。
谁能想象负责为英王管理内廷的张伯伦勋爵,身为圆桌十二骑士之一,却明目张胆地中饱私囊呢?
偏偏这还是老国王在位时,默认的潜规则。
“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我之所以愿意对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认为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改变这个国家,而且我们也有能力改变这个国家。”乔治娜背着手,俯身下来与迈克洛夫特的视线齐平,“我不在乎什么古法,也不在乎什么惯例,我只在乎我的人必须全心全意地对我忠诚。你的才能十分可贵,所以我愿意多给你一次机会。”
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如鹰般盯着迈克洛夫特,像是要从他的眼睛望进他的心脏。
改变这个国家?
这是一个非常宏伟的目标,也非常的……令人热血沸腾。
不知过了多久,乔治娜转过身,耐心告罄的失望渐渐浮现在她那张背对着迈克洛夫特的脸上。
她咬了咬唇角,无声低咒了一句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的迈克洛夫特却将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左胸前,对着女王的背影,如同叹息般郑重宣誓道:“吾王,我将尽我所能,竭诚为您效劳。”
第61章
乔治娜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
在白金汉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 迈克洛夫特会把乔治娜需要处理的公务带到, 她每天都要批阅并处理很多奏章,而迈克洛夫特则在一旁完成自己的其它工作——他也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除了为女王服务之外——偶尔陛下会就某个问题征询他的意见,但大多数时候她一个人就能处理得很好, 就连特平勋爵也自我调侃道,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轻松的皇室书记官了。
新任女王似乎真的就像童话故事里描写的女英雄那样, 远见卓识并且能力非凡,轻轻松松就肩负起了做为君主的一切事务,而且游刃有余。
——这正好与她那些声名狼藉、道德败坏、荒诞不羁的叔伯父兄形成鲜明对比。
尽管伦敦今年的第一场雪刚刚到来,雪花都还没有消融, 举国上下却已经感受到了大英光明绚烂的美好春天。
首先是登基仪式上,普通民众被他们眼中的女王陛下完全迷倒了, 这位年轻且秀美的女王有着普遍审美上的耀眼金发和无邪的面庞,明亮的蓝眼睛像是两颗帝国冠冕上的宝石, 当她乘着皇家马车穿行在城里时,所过之处无一不被征服;随后便是每周一次的枢密院会议上,内阁众臣, 威灵顿公爵、罗伯特.皮尔爵士甚至野蛮的克罗克和刻薄的格雷维尔,终于彻底臣服在女王的睿智和机敏之下,除了因故反对女王的巴麦尊勋爵等人。
起因是关于《离婚法》和《女子教育》两个提案的讨论。
尽管在欧洲的宗教改革之后, 许多国家都进行了婚姻法的改革, 有了关于离婚的规定, 但本国圣公会仍然坚持婚姻不可解除的神圣教义, 禁止本国公民离婚。
两党的领袖墨尔本子爵和罗伯特.皮尔爵士罕见地在该法案上达成了一致赞同,但对于其他人来说,离婚尤其是女性想要离婚,依然是一件令人震惊、违背教义和十分不道德的事,毕竟在目前的社会中,女人不过是家庭生活所必需的一件物品,她们甚至连基本的□□都不需要,更遑论离婚?
在巴麦尊勋爵强烈反对此案,并认为尤其是《离婚法》的实行将会造成家庭不和谐、破坏社会现有秩序、引发动荡不安等等严重问题时,一直端坐在御座之上聆听这些大臣们吵来吵去的乔治娜,终于忍不住出声。
“先生们,造成家庭不和谐的并不是婚姻本身,而是不幸的婚姻将夫妻二人栓在一起,他们却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女王陛下的声音轻柔和缓,却很镇定有力,这令众人皆忘记了她实际上是一位未婚的少女,只把她当成了一位智慧而沉稳的君主,正有条不紊地进行圣裁。“婚姻不是金漆的鸟笼,无论男女都不是天生就该呆在笼子里的鸟儿。婚姻不应该成为禁锢自由的沉重枷锁,也不应该让人一提到离婚就想到报纸上那些杀妻或杀夫的可怕罪行,如果这种结合真的只能由死亡来分离,那么它的神圣和美好将会演变成痛苦和灾难的根源”
从她开始发言的那一刻起,御座室内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巴麦尊勋爵的嘟囔在这片安静的氛围中尤为突兀:“若一位丈夫真的无法继续忍受他的妻子,完全可以向议会提出离婚,颁布所谓的《离婚法》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乔治娜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平静地答道:“哦,如果你指的是‘罗斯提案’的话,勋爵阁下,我管它叫‘议会有偿地保护某人私有财产不受侵犯’,只是对于保护对象的定义,从一开始就是极其错误的。”
这种议会私人法案判决的离婚方式,只有那些有钱有势的贵族乡绅,才会以妻子通奸、财产受到损害的理由在习惯法法庭向妻子的情人提起诉讼,从而有可能通过议会获得离婚并获得合法的再婚权,花费一般在两百到三百英镑,也就是说这项提案对于想要摆脱婚姻的女方或者平民都不适用。
所以这并不是公民的一种权利,而是男权社会下、特权阶层中的一项特权。
以至于从这项提案出现的十七世纪七十年代直到现在,议会成功通过的离婚案件也不到三百桩。
巴麦尊勋爵梗着脖子道:“我完全无法赞同您的观点,陛下,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