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与朱原镜料想的“攘外必先安内”不同的是,乔治娜女王毅然决然地发动对俄的克里米亚战争,将国内的矛盾转移至国外,令那些反对派无暇顾及批判新政,只得将目光聚焦在海外战场,各种极端保守的论调几乎是在断言女王的一败涂地。
但事实上,除了一开始极有可能是出于政治博弈的几场无伤大雅的败退,英军在克里米亚战场上的表现可以说是震惊世人。
这不仅是大英对沙俄在战略意义的重大胜利,更是女王陛下巩固其统治的重大胜利。
经此一役,英国议会至少是在下议院中的声音得到了统一,除了上议院仍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不和谐论调之外,女王陛下的意志几乎已经成为指引这艘帝国巨轮继续前行的明灯。
这世界第一强国的繁荣昌盛暂且不说,最令朱原镜感到冲击的是,在这其中由于乔治娜女王所起到的良好表率和积极鼓励,英国妇女纷纷走出家门,或接受教育,或寻求机遇,不仅涌现了一大批才华横溢的专家学者,更大大解放了整个社会的生产力。
反观在他的国家,三寸金莲仍然牢牢束缚着女性,虽古有武则天以周代唐,上承贞观,下启开元,然古人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女官?
女学者?
甚至,一位女性君主?
怕是姜斋先生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直接跳出来破口大骂:鬼神之所不容,臣民之所共怨也!
朱原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到了长房那位半是人质半是流放的七小姐,不免在心中为其早早显露的才华扼腕叹息。
这其实也是朱原镜此行的目的之一。
与英人的合作让族人们尝到了数不尽的甜头,驱除鞑虏似乎只不过剩下了时间和部署的问题,而在这种情况下,朱家与英人之间的关系必须保持紧密,因此那位父母双亡的朱七小姐连同她的幼弟,便打着游学的名义随同朱原镜来到了伦敦。
——或许,这才是适合小七的土壤。
朱原镜阖了阖眼,缓缓做了一个深呼吸,在凡多姆海恩伯爵的带领下,进入了女王的宫殿。
说是宫殿,但事实上夏宫的设计远远算不上豪奢,更与雄伟壮观搭不上边,倒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味,眼前这一片简朴清宁的自然景观,在当地那些摄政风格明显的建筑中可谓是独树一帜,令来客的身心也不禁跟着那些秀美的景致而平静了下来。
而对于朱原镜来说,这熟悉又陌生的庭院,无疑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几丝思乡之情,但有别于那些仆从环绕的江南园林,这里静谧得几乎只剩下了知更鸟的轻鸣。
穿过一道回廊,仿佛水墨画般大片大片的绿色植株被映入眼帘,一处幽静而古雅的庭院近在眼前,豁然开朗。
暌违已久的再次觐见,并没有朱原镜预期之中的郑重和严肃,稍远处乔治娜女王一身便装,正与一名身形高瘦的黑发青年你来我往地近身格斗,而那位M先生——人称“大英政府”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正不受干扰地在门口庭地的石台边享用他的下午茶,似乎是感应到了一行人的到来,恰到好处地放下了手中的骨瓷茶杯,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
“很好,比我预计的稍早十五分钟,就是不知道,这该归功于新的《交通管理法案》确实有效,还是归功于凡多姆海恩伯爵家那位总是出人意料的‘车夫’了。”这位被誉为女王与白厅之间不可或缺的信使的先生暗暗想着,在唇边带出一丝极为精准的公式化微笑,随后他站起身,向朱原镜伸出手道:“您好,朱先生。”
——字正腔圆。
接连听到熟悉的语言,朱原镜不可避免地在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就听见对方转而用本土的语言继续说:“出于女王陛下的爱好以及我的某些职业习惯,鄙人对于贵国的语言有所涉猎,不得不说,汉语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朱原镜自然用他仍然带着些许口音的英语回应道:“您的口音让人惊叹,福尔摩斯先生。”
“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赞美。”迈克罗夫特露出一抹矜持得稍显刻意的浅笑,将两人引领到石台边分别落座,又亲自倒了两杯热茶。“稍等片刻,现在还是陛下的私人时间,请见谅。”他这才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夏尔,“伯爵阁下近来可好?听闻您破获一桩案件时受了轻伤,但我个人还是建议您近期如果需要出行的话,最好带上您的那位‘车夫’为妙。”
夏尔抬眸观察了一眼迈克罗夫特的表情,只见后者的笑容几乎无懈可击,于是抿了抿唇,颔首简短地答道:“我会留意的,福尔摩斯先生。”
——他有些拿不准迈克罗夫特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塞巴斯蒂安的身份在对方的情报中露出了一星半点的端倪。
就在他们谈话的当口,乔治娜与歇洛克的这一次巴顿术演练,也终于以前者双重意义上的压倒性胜利而告终。
“噢,我亲爱的女王陛下。”歇洛克平躺在草地上,浑身的肌肉放松了下来,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着,嘴角轻轻一挑,露出一个微笑:“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教您的了,这太遗憾了。”
他说着顺手捋了捋乔治娜颊边的几丝乱发,后者以右手手肘钳制住了他的胸口要害,俯身半撑在他的身体上方,属于女性的馨香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如影随形。
乔治娜紧绷的表情也跟着瞬间松懈,她一边伸出手,一边笑着说:“或许我们下一次可以继续你的中文课程,歇洛克。”
“这可能是我少数必须承认自己不如迈克罗夫特的地方,除了他那越发惊人的体型之外。”歇洛克借力站了起来,接过侍者悄无声息地上前递过来的毛巾,“我不得不说,大英的公务员们迫切需要制定一个正常范围内的身材标准,因为这实在很令我这种普通选民怀疑本国政府的清正廉洁,比如某些政府官员滥用公款,长期承包‘红房子’最热卖的几款甜食,以至于中年发福和发际线消退。”
他口中的‘红房子’是城里最热门的甜品屋,是一位公爵夫人的产业。
乔治娜莞尔一笑,挑眉道:“我认为迈克罗夫特会告诉你,这一切与他热爱的甜食无关,而是福尔摩斯强大的家族遗传基因作祟。”
歇洛克皱起脸,做了一个不忍直视的夸张表情。
“我更倾向于,这是我的那位兄长在某些方面无可救药的自制力,所导致的必然结果。”他有理有据地辩解,“可不关福尔摩斯什么事。”
乔治娜似笑非笑地盯着歇洛克瞧,过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道:“但愿如此。”
第 100 章
这是一次非官方的、隐蔽工作极为全面的私人会面, 没有人比负责安排此项事宜的夏尔更清楚这一点, 多数人只会认为女王陛下在这里同她的情人密会,却没有能够想到做为女王恶犬的凡多姆海恩伯爵阁下, 堂而皇之地将朱原镜等人带入宫中。
现世的伊丽莎白冕下。
许多人这样形容他们如今的女王陛下, 人们近乎敬畏地憧憬着这位王座上的年轻女性,仿佛回到了伊丽莎白女王的黄金时代, 大英战舰所过之处, 无人能敌。
而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则视她为不列颠的达芬奇。
没有人能够真实地想象出乔治娜女王脑海中那些恍如天方夜谭、却具有惊人可行性的灵光一闪,它们所描绘的壮丽前景令那些原本对于年轻女王并不在意的每一个人深深折服, 属于日不落帝国的民族自豪感令人振奋和自豪, 女王陛下的意志成了帝国风帆的指引——
前提是,女王陛下, 是不列颠的女王。
而做为英伦之主, 她本不该过多地关注地球另一端的古老王国, 即使她以标榜的野心掩盖了真实意图,可做为女王倚重的下属之一,即使是夏尔也感受到了其内心深处隐藏的感情,更遑论那位擅于操纵人心的M先生。
但乔治娜女王的可怕之处在于,她那颗聪明的大脑早已想到了自身种种特立独行之处所带来的最糟糕的后果, 然而她更清楚的是,做为联系最为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无论是夏尔,抑或是M先生, 即使心中存有太多的疑虑,最终只会选择沉默以及掩藏。
她将每一个人的底线控制得恰到好处。
夏尔总是近乎无条件遵循女王的命令的,或许自他从那次案件中全身而退之后,这名看似青涩的少年已决定好了充当女王手中最危险的武器之一,以取得能够自由掌控命运的权利。
而M先生,即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此人,需要考量的关系则复杂太多。
一方面,无需质疑的是,这位先生确实有那么几分爱国之心,尽管以他本人的原话来说,他从未有过“那些吵吵闹闹、不安平凡的年轻人们,每逢议会四处奔波的哪怕一丝热血”,但他确实,或者说,正在构建一个更加高效和更加简洁的政府系统,而他自认为初衷乃是排遣以往过分冗余的官员体系,对于他已经十分沉重的工作,所增添的不必要麻烦。
另一方面,这位秘书阁下的血脉据说可以追溯到理查三世时期,虽然至今已经没有了光鲜亮丽的贵族头衔,却仍然是保皇党中重要的一支,每一代或是隔上几代,都会有至少一个出色的子弟进入帝国的情报或官僚系统,为王座上的大英君主服务。在通常情况下,他们效忠的大多数是那一顶光辉璀璨的帝国之冠,然而到了迈克罗夫特与乔治娜这儿,事情的发展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偏离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