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马将军早已成亲,如今位高权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小姐若是与他再有瓜葛,只会徒增烦恼。
而在王蓝田身上,平蓝却感受到了同病相怜。
一番对照,一份同情,让她情不自禁地偏心。
她觉得自家小姐就像另一个祝英齐。爱过了,痛过了,哭闹过了。如今终于回归平静了。
正如暴风雨后迷途的倦鸟。旧巢难回虽然难过,新巢的枝桠和气味也需要时日习惯。但总有一天,新鲜的温暖会切切实实地渗入她的心。
一切,都会过去。
一切,也都会回来。
可是,桓是知适才的眼神和脸色,让平蓝意识到自己错了。
无论气质怎么变,提到他的时候,她就还是过去的那个桓是知。
是不一样的。
祝英齐的伤,是玉无瑕一刀一刀,一次一次,亲手留下的。他对玉无瑕的爱耗尽,余下的只是苦痛和自我折磨。
旧爱非良人。所以,他能重新爱上平蓝。
可桓是知从未认为,自己的伤是马文才造成的。
而且她还知道,她心上若是有一道伤口,那么马文才的心上,必然会有一道一模一样,乃至更深的伤口。
她从未真正地怨过他。消耗她的,不是爱人,只是这个无奈可笑的人世。
平蓝还是那个最懂她的平蓝。因为懂,所以为她心疼,为她委屈,为她不忿。
却无法开口相劝。
桓是知不是祝英齐。
而马文才,更不会是玉无瑕。
第八十七章 故城
不知颠簸了几日, 终于到了建康城下。
车马临近城门, 人群熙攘。桓是知撩起帘子, 打量着这久违了的故城。
帝都还是帝都。太原城也算得上繁华, 但在建康城面前,依旧相形见绌。
而故乡就是故乡。在北方待了多年, 桓是知依旧不太适应他乡的气候,时常觉得自己像一条喝不饱水的鱼。
江南的风拂过发梢, 潮而不腻。
春光细暖。一切都还是那样熟悉, 可一切,却也早就不一样了。
桓是知静静地放下帘子,睫毛轻颤。
她在建康度过了大部分的少女时期,那时,他们桓家在京城可以说能只手遮天。
她已不会有过分的伤感, 归来的她也还未老去。
她只是觉得有些空茫。
这个人间, 有一种说不清的不真实感。
王兰的医馆本就落址在建康。而梁山伯进京为官, 祝家老小自然也一道儿跟了过来。兜兜转转,昔日的老友也算重聚了。
闹市人多。荀巨伯同王兰一道儿急着回医馆卸货, 便撇下众人绕远路先往回赶。桓是知便下了马车, 同众人一道儿慢慢往前走。
越走,桓是知心中就越困惑。这建康城虽然从来不缺人, 可这样摩肩接踵的日子,简直像流民出逃的时候。
桓是知挽着平蓝,一边往前走,一边问她:“是我糊涂了吗?难道今天是什么节日?我没想起来?”
平蓝同样也一脸茫然, 拿眼睛去看祝英齐。
祝英齐无奈地冲她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啊。”
桓是知笑:“怎么觉得这建康城的人,全部都跑出来了?”
“没有全部,至少也有七八成吧。”旁边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忽然接话道,“听姑娘的口音,是外地人吧?”
外地人?
桓是知停住脚步看着这位老太太,稍稍发怔了一会儿,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太太以为她这个笑是默认,便又接着道:“我老太婆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若是我们建康本地人,怎么会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前进困难,桓是知干脆和这老太攀谈起来,问道:“我还真的不知道,还请老婆婆指点,今天究竟是什么节日?”
“我知道,我知道!”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举起手,像抢答一般,“今天是大将军北伐凯旋的日子!”
桓是知神色一僵,没再言语。
王蓝田却不知道哪个筋搭错了,随口便问:“大将军?哪个大将军?”
“当然是马文才,马将军啊!”小男孩昂起头,一脸“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神态,“天底下的将军虽多,可是值得我跑出来等这么久迎接他的,只有马将军一个!”
王蓝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迟钝,面色也僵住了,有些不安地去看桓是知。
桓是知却冲他笑了一笑,淡淡道:“这样啊。没想到,这位马将军,这么受人爱戴。”
桓是知的冷静让那个小男孩有些小小地不甘心。他显然是马文才的狂热崇拜者,便继续昂着头,提高音量道:“马将军军功卓越,战无不胜,受人爱戴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这建康城里的男孩子,都视他为自己的榜样;女孩子呢,做梦都想嫁一个像他这样的夫君!”
桓是知被小男孩的天真和赤诚打动,心里的不适也稍减,忍不住笑着问道:“是吗?那么说,你长大了,也想变成马将军那样的人咯?”
小男孩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了!”
“开疆辟土,征战沙场,扬名天下!”
这是昔年在尼山之时,他当着师长和同窗的面立下的志向。
如今,他果然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位高权重,所向无敌,立万扬名。
无数个陌生的小男孩,都将他视为心中的英雄和榜样。
桓是知感到欣慰,发自内心地为他高兴。
可是她无法欺骗自己。他的名字,同样令她无比地悲伤。
她不清楚自己是在为谁悲伤。是为了他,为了自己,又似乎不仅仅如此。
建康城的春光依旧明媚,空气依旧清新。可他的名字,却像一把无形却又锋利的匕首,将透明轻盈的空气划开,搅乱。
瞬间愈合。可世界却已经与上一刻不一样了。
南归之前,桓是知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不敢说自己准备好了。可她也算有底气鼓励自己,她已经成熟了,超脱了,不再拘泥于小情小爱了。
可是,原来,该怎么悲伤,还是怎么悲伤。该怎么痛,还是怎么痛。
她没想到,建康会用这么隆重的方式来提醒她。每一个翘首以盼的百姓脸上,似乎都写着“马文才”三个字。
无处可逃。
她勉强地扯起一个笑容,轻声对小男孩道:“有志向。这样很好。”
正是有些逆反的年纪,桓是知的表情又容易让人误解。小男孩显然并不待见桓是知口气中的“慈祥”,撇嘴道:“这位大姐姐,我知道你心里可能觉得我有些言过其实,觉得我盲目崇拜。但是我敢保证,等你见到了马将军,一定也会和建康城里所有的姑娘一样,情不自禁地爱上他的。”
“年纪不大,话倒是不少。”平蓝见自家小姐显然已经有些绷不住,急忙出来打圆场,“小姐,我们别听这个小毛孩胡说了,快走吧。”
“这可还真不是胡说。”平蓝的一句话竟激起千层浪,原本只是在围观小男孩“歌功颂德”的几位妇人也凑近了些,“虽然这马将军已经有了一位大房夫人了,可是这建康城还是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呢,哪怕是做一个妾室。”
“所以……”桓是知也无法确认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心境和动机。她甚至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这位马将军现在,有几房妾室?”
“虽然嘴上不说,但姑娘其实也对马将军有兴趣吧?”一位妇人上下打量着她,女孩子的矜持和以退为进她见得多了,“我看你这个模样倒是标致得很,说不定能有戏也没准。”
“我看没谱。”另一位妇人摇头道,“之前李家小姐难道不漂亮吗?马将军不也是眼皮都没抬一下。”
“倒也是。这马夫人上辈子真不知是积了什么福,竟能让马将军这么死心塌地。”
“也还好吧。我听说将军府不还有一个大丫鬟,叫什么巧儿的,给他通了房嘛。况且,这马将军常年征战在外,一年到头能见到几面啊……”
“有一个大丫鬟怎么了?多少给马将军提鞋都不配的男人,不照样三妻四妾。我看你啊,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能酸什么。难不成赵大姐,你还想……”
“哎哟,你这是说什么呢!”
话匣子打开,几个妇人嬉笑着闹作一团,竟撇下桓是知,自顾自聊起天来。
桓是知如石化一般立在一旁,面沉如水。
关于他的闲话传言,听得她煞是难受;可要她抬腿离开,她却又不舍。
“小姐,我们走吧?”平蓝拉了她两下,不得回应,只能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静静地陪在她身旁。
王蓝田却在这时插话,将几位妇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听各位这么说,这位马将军对自己的夫人,还真是忠贞不二呀。”
王蓝田的语气太过刻意。桓是知甚至都感觉到了一分“恶意”。
她知道,他想让她死心。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尼山之时,虽然烦他厌他,但她也甚少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不是怨毒。更像是,没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