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时月表面上颇有不快,实际上也为自己有个这么好的朋友感到高兴,她如实吐露道,“他惹了我,不来请我我当然不肯回去。”
陆小凤失笑道,“那你在白云城恐怕等不到人,我早已一封信把他送到万梅山庄去了,现在估计正和西门吹雪在喝茶。”
乔时月又喜又气,跟在陆小凤身后半天无语,想了想从地上团了个雪球,冲着陆小凤的脖子扔了过去。
陆小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点小事怎么瞒得过他,待到雪球将至的时候,稍一偏头便躲了过去,惹得乔时月大呼可惜。
第二个雪球瞬间就到。
陆小凤这次抓住雪球,抬手便向乔时月扔了过去。
乔时月也不是个吃亏的性子,一来一去便和陆小凤闹了起来。
她在陆小凤手底下哪里占得了便宜。
待到了万梅山庄,门口站着的已成了两个“雪人”。
乔时月的脸冻得发红,头发上脖子里衣服上沾的都是雪粒,拍一拍都能掉下二斤雪,陆小凤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寻欢急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乔时月身上,关切道,“冷不冷?我去厨房煮完姜汤给你喝?怎么总是这么胡闹,生病了什么办?”他把乔时月的双手拢在掌中,想早点儿让她的手恢复知觉。
陆小凤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两人相携而去,可怜自己孤家寡人的同时,转头看向西门吹雪,捏着嗓子道,“西门哥哥,我好冷。”
西门吹雪倒抽了一口凉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随云番外
原随云常常回忆看得见的世界该是什么样子的。
过去的时间太长,让一切都好似雾里看花,浓雾淡花。
他出生在武林中享誉几百年的无争山庄,原东园五十岁的时候夫人才剩下了他,他是原东园的幼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这样的孩子自然是万众瞩目,他肩上不只是父母的期望,更是家族几百年的希望。
期望太高就会带来失望。
原随云起初确实满足所有人对聪明人的幻想。
只是这幻想只持续到他三岁的时候便戛然而止,他从人们交口称赞的神童变成了一个瞎子。谁还会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纵然原随云聪慧绝伦,但也无法逆转时光。
旧时光留给他的快乐太少。
他记得从未有过的同伴、记得母亲的泪水,也记得众人的叹息。
只可惜是个瞎子。
这句话向一柄巨锤,敲击着一个少年郎努力挺直的脊背。
无争山庄的人不能认输!
黑暗中的一切总比阳光中来得更难一些,就像他第一堂课写的那幅字。他早已忘了那幅字是何时写的,也忘了写的是什么。他只记得写成之后听见同塾乐不可支的取笑,“这画的什么东西,白白糟蹋了一张好纸,瞎子还读什么书?”
老天爷毁掉一个人的眼睛,就会给他一双好一点的耳朵勉强当作补偿。
那是卖布生意起家的边府二公子,边跃龙。
既然他好奇瞎子怎么读书,就让他明白明白好了。
边府没有理由为一个不得宠的庶出二公子坏了和无争山庄的交情。
从那以后,原东园再也没有为了让他交朋友,送他上过一天私塾,而是直接请先生回家教。
原随云不知道被人把眼睛生生剜出来有多痛,只不过那件事让他明白了怎么做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他明里是才兼文武、高情远致且温柔敦厚的少庄主,黑暗中的蝙蝠才明白他有多可怕。
他一手创立了蝙蝠岛,用尽各种手段收买秘密、笼络人心,他的每一位顾客都是他的俘虏,风波迭出的江湖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聪明人的好处便是做什么都能容易一些。
直到有一天他听说了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花满楼,花满楼的每一处都和他无比相似又决然不同,他们一样出生世家、一样聪明绝顶、一样因病盲眼,不同的是花满楼的温柔,对人对事的温柔,有经历了沉重的打击还能笑对人生的勇气。
他不止一次的怀疑过那只是他的保护色,花满楼私下里肯定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一面一定和他一样黑暗一样可怖,他们本该是同样的人。
他派手下丁枫去江南盯了足有一年的时间,每次的回信都大同小异,花公子在养花抚琴喝茶练武习字,和朋友谈天说地。
原随云从没有羡慕过旁人,此时却开始嫉妒花满楼。
他们本该是同样的人。
他养了无数盆花,练出了人人称道的琴艺,成名技是和花满楼一样的流云飞袖,做完生意后倚在山庄的躺椅上,花满楼过的的确不错。
情绪就像一颗种子埋在人的心里,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他那天忽然听说花满楼多了一个妹妹。
怎么全天下的好事都跑到了花满楼一个人的身上?
阿月合该是他的,花满楼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原随云感到了出离的愤怒,他把这种愤怒称为嫉妒的发了狂。
他第一次对花满楼动手。穷凶极恶之人绝不会把黑手伸向自己,原随云之前也都是这么做的,花满楼就是另一个他,可是这次愤怒已经让他什么也顾不得。
两人皆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一个是儒雅俊秀的花家七子,一个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蝙蝠公子,孰上孰下明眼人一看便知。
中间虽说出了些小意外,但好在并未影响大局。
蒋毒针这个女人处处与他作对,落他手里只剩个死字。
那两间屋子都是他亲手布置的,花满楼的房间和他的一摸一样,乔时月的房间是他研究了无数间闺房后布置来的,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经了他的手,的确是些好玩意儿。
阿月却不愿生活在这里,她想尽一切办法都要逃出去。
这怎么可以?
她不愿意那就一直关着好了,总有一天她会像对花满楼一样对他。
原随云去看过无数次乔时月,却没有找过花满楼一次。多智如蝙蝠公子都摸不透自己为什么要把花满楼捉来。
原随云没料到楚留香的动作竟然这么快,必死的局都能让他逃出生天。
百密一疏的还有花满楼,原随云暗叹自己怎么忘了,这里是他的家,同样也是花满楼的家,有谁会在自己的家中迷路?
一招输,全盘输。
岛上不会留活口,没有人有命说出他的秘密。
礁石后的那一艘小艇昭示了一切故事的结局,生或死。
他知道花满楼就在不远处,这是他们相隔最近的一次。
原随云紧紧的把乔时月搂在怀里,任由自己的脊背装上坚硬的岩石,鲜血顺着波浪一层层漾开,他早就忘了这痛不痛、有多痛,只是暗自庆幸还好花满楼不用经历这一切。
花满楼番外
花满楼很久之前便认得乔时月了。
很久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概念,真要论起来大概是和陆小凤初相识时差不多久。
他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
病的感受早已经忘了,只不过从他康复的那一刻起,光明就此离他而去,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完全黑暗的环境对成年人来说都是个严峻的考验,更不用提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
只不过有一件事花满楼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在梦里还是能看到的,那里唯一的玩伴是一个比他稍小几岁的小姑娘,她出现的和陆小凤一样叫人摸不着头脑。
那时花满楼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磕磕绊绊的摸索,练习走路,一个沙包“咻”的从天边飞了过来,他捕捉到了沙包的路线,却没来得及躲开,被结结实实砸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失主才爬到了院墙上对花满楼喊道,“喂,能不能把火云霹雳弹还给我?”别看长大的陆小凤穿得光鲜亮丽,一副浪荡公子样儿,现在正是七八岁狗讨嫌的年纪,早在泥坑里打了两三个滚,花家的院墙又高,拿着半吊子的轻功连飞带爬的上来,活像个小乞丐。
他什么样子花满楼不得而知,只听见这个人喘的有些厉害,想是累坏了。
沙包就落在了花满楼身侧的空地上,他蹲到地上却是好久都没有摸到,最近的一次离它只一个手指的距离。
骑在墙上的陆小凤却是看不下去了,心急的左右指挥。
好不容易花满楼把沙包够到了手里,从屋里搬来了两把高凳摞在一起,借着轻功的劲儿把茶杯和沙包都送到了陆小凤的手里。
梦里认识乔时月的时候却是乔时月帮他把玉佩捡了出来,就不见阳光的人,乍一看到梦里山清水秀总有些兴奋和激动,这一心情的直接后果就是把腰上挂着的玉佩掉进了湖里,那是大哥今年去自家分店当掌柜挣到的第一笔银子换来的,花满楼实在不舍得丢掉它。
还没等花满楼把鞋子和外衣脱下来,玉佩便自己从水底冲了出来,举着它的是一只手,“这是不是你的?”
自然是的。
自那之后,只要花满楼晚上做梦就一定会遇见她,只有梦里才能看到光亮。
花满楼想尽办法去睡觉。
花家想尽办法请遍名医来医治他的眼疾,到头来只有这个最荒唐的办法起了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