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三观的影响,自己的行为不被接受池小言可以理解,但这并不是他直白羞辱她的理由。
池小言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羞愤的表情,甚至轻轻勾起了唇角——这样的反应愈发让对面的那个家伙觉得她无可救药,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池小言微微扬起头,缓缓开口,语气却完全不似寻常那般温和:“将军真是很闲了,舌头这么长的话,是不是该回家好好修一下?免得这样嚼了生疼,还让人觉得源氏偏选了个无用的妇人当首领。”
“我向你借马原是想着那样的情境在诸位看来有些不合时宜,不过现下看来,似乎是我多虑了,既然将军对这种场景如此喜闻乐见,那我也不必给自己找麻烦。”
说罢,池小言转身回到了龟甲贞宗的身边。龟甲也立即会意,小心地把池小言扶上了马,接着他自己也翻身上了马背。
被池小言说了这么一遭的将领气得跳脚,但想到池小言的情况,又扫到了池小言身后那一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武士,他最终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怒意。虽然实在无法认同池小言的为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副如长舌妇的模样实在有些失态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带走在队伍的最前,努力让自己无视在身后不远处的马背上依偎着的两个人。
事实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共乘一骑,起先池小言也觉得有些羞耻,即使确定了龟甲贞宗的心意,但这段时间里龟甲一直在修行,两人这样近密相处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而此刻又是在队伍当中,身旁有好些人看着。
不过走到这一步本就是无奈之举,池小言当然不会因为自己内心的羞怯而打什么退堂鼓。好在龟甲贞宗的动作十分自然,他单手带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揽着池小言的肩膀。温热的体温将冬日的寒风悉数抵挡在了外面,被这样的温暖包围着,池小言也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
“去了吗?我之前说的地方。”池小言向后倚着,几乎是紧贴在龟甲的胸口,她微微抬起头,轻声问了句。
“当然。”龟甲低头轻轻在她前额蹭了一下:“不得不说,在选择修行地点方面,主人您与我真是相当有默契呢。”
“那么……你拿到证据了吗?”池小言微微坐直了些身子,试图回头看向龟甲。恰好一阵冷风吹过,微微掀动着原本包覆在她身上的披风。
于是她连忙又缩了回去。隐约之间她并没有看清龟甲的表情,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那一瞥之间,她仿佛觉得龟甲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沉重。
但很快,龟甲贞宗带着笑意的声音再度贴上了她的耳畔:“现在风大,等停下来的时候,我再跟您细说吧。”
经历了一天的行进之后,队伍终于在傍晚时分在一处宽敞的地方扎下了营房。为首的将领以军资有限为由,只给池小言一行人分派了一间不大宽敞的营帐——算上付丧神们与跟随的蝴蝶精和食梦貘,那营帐真的只是勉勉强强能够容身而已。分派结束之后,那个将领还特地意味深长地看了池小言一眼。
不过池小言对此也没什么意见。他们这一行人本就只是死皮赖脸地跟着一同去镰仓的,而且她留给那个将领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此刻那将领肯分给他们一顶营帐池小言觉得也算足够了。
“刚好可以讨论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池小言跪坐在榻榻米上,轻笑着说道。
“那我们……”蝴蝶精十分识趣地站了起来,转身便想往营房外面走去。
“你们也留在这里吧。”池小言却出言阻止了她与食梦貘:“接下来的事情与平安京那边同样也有关系。”
接着,池小言转头看向了龟甲贞宗:“现在可以详细说一下了吧。”
龟甲贞宗点头应允:“既然是您的命令的话。”
“这次修行的后半段我去了现世。当然最开始是我自己的意图,不过后来主人同样也跟我提出希望我能去那个世界调查些东西。而调查的内容就是这个人。”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青年男人,他生得颇为平庸,但眉眼之间似乎透着一股精明。
说老实话,池小言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并没能认出这人的身份,毕竟这个形象与这个人在她印象当中的形象差别有点大——加山志贺,这是他年轻时的样子。
“没错,与黑晴明有交集的人就是他,甚至不仅如此,他似乎透过黑晴明与溯行军也有过交易。”龟甲贞宗轻轻敲了敲这张照片:“在他被调到时之政、府工作之后,我就很难能找到关于他的信息了,不过在这之前还是有一点踪迹可循的。”
“毕竟在他到时之政、府之前就已经开始跟黑晴明有交易了。孤儿院的事情也是他一手策划的,目的当然是针对主人当时还归属着的许家。而且不仅如此,他所做的并不仅仅是散播舆论和在背后推波助澜。”
说到这里,龟甲贞宗略停了一下,他轻轻往池小言的方向挪了挪,这才继续说道:“许家的太太池予晴的死实际并不是意外,而是他拜托黑晴明做的。因为池予晴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担心自己的计算会被她影响,所以干脆动手杀死了她。”
池小言的瞳孔微缩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多大变化,甚至还保持着原本的微笑,但即使是很细微的,龟甲贞宗还是发现她在颤抖。于是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还好吗?”他轻声问了一句。
“我没事。”池小言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其实这也不算意外,我想着她也应该不会就那样……”
说到这里,她的语调似乎有些哽咽,于是她连忙深吸了口气,接着反手握住了龟甲贞宗的手,这才说道:“没关系的,请继续吧。”
“接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那件事之后他就被调进了时之政、府,之后的事情我也没能拿到证据。”龟甲贞宗说道,“那些推测稍后再说也无妨,现在……您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池小言轻轻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便就这样并肩走出了略有些拥挤的营房。初时,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到了灯光昏暗、人际罕至的地方,龟甲贞宗才停住了脚步,温柔地开口道:“您难过的话在这里哭出来也是可以的。”
“说实话,”池小言微微低下头,“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毕竟她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得知她是被人害了而不是自杀……我觉得或许我多少能好受一点,当时的我也没有能力去保护她,命运这个东西……”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变成了小声的啜泣。龟甲贞宗轻轻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身前,让她倚着自己的肩膀,接着轻轻拍着她的背,算作无声的安慰。
许久,池小言抽泣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于是她想暂且先脱离这个怀抱,毕竟此刻他们还是在营地里,就算来往的人不多,这样的举止也终归不太好。
但龟甲贞宗却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收紧了揽着池小言肩头的手,接着低声在池小言的耳边说道:“其实我之前一直在犹豫,这样的事情到底应不应该告诉您。”
“毕竟在我看来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难以承受,但我又没有权力擅自替您做出选择。”
“所以我会告诉您,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关于你亲生父母的事情。”
池小言的身子瞬间僵住了。亲生父母?这于她而言完全是概念之外的东西,毕竟打从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生活在孤儿院,虽然也有人跟她说过些相关的话,但也都是辱骂性的言论。自打池小言认识了池予晴之后,她就再没思考过关于自己亲生父母的事情。毕竟按照池予晴的说法,“他们既然已经抛弃你了,证明你与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为什么还要惦记那种事情”。
但说一点也不在意肯定也是假的。哪怕只是知道就好了,不去打扰,也不去问他们为什么放弃自己,只要知道他们是谁就好了。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池小言颤声问道。
龟甲贞宗却忽然靠近,低头咬住了池小言的嘴唇。突如其来的触感让池小言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而紧接着,龟甲贴着她的唇角,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加山志贺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宛如惊雷。
第90章 平安逸话(八)
仿佛梦话一样的对白。
即使是池小言也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加山志贺?那个顶着一张笑脸日常在她背后捅刀子的人,那个害死了她最重要的亲人的家伙, 那个时之政、府当中腐朽到骨子里的蛀虫……是她亲生父亲?
开什么玩笑!
“对他来说, 你的存在是个威胁。”龟甲贞宗轻轻抚了下池小言的头发。
“名誉吗?我记得他在私生活方面似乎并没有过什么负面的评价, 那么我……”
“是个意外?”
池小言的声音再度哽咽了起来,她轻轻抓住了身前人的衣服, 似乎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作为一个普通人,无论怎么样也没办法完全平静地对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