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龄自从当上了六扇门的总捕头,已经鲜少有人这样不给他面子了。然而想到了一年前他接手的那个大金鹏王朝的案子,虽然不知是何人将霍休搓磨成那副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肌肉包裹着内脏,却一息尚存的惨状,可是亲眼见识过霍休当时的样子,饶是金九龄这样的老江湖都忍不住流了一后背的冷汗。
那日霍休囚禁着自己的玄铁大鸟笼是被人一刀斩成了两半,并且那人还嚣张的在地上留下了深而斑驳的刀痕,再分析一下当时牵扯的人,纵然不是玉倾雪亲自所为,金九龄也有理由相信此事和她脱不开干系。
那样的人,已然强悍如斯,强悍到任何诡计都无法损害到她分毫。
所以,哪怕玉倾雪如此不给金九龄留丝毫的颜面,金九龄也只能生生的将这件事情忍下来。
非但得忍,而且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金九龄还要故作大度的对玉倾雪说道:“玉姑娘所言极是,金某恳请陆大侠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受害,可以仗义出手,早日将这抢劫钱财和淫|辱女子的绣花大盗缉拿归案。”
言语之中,已然是将这两件案子都扣到一个人的头上了。
而陆小凤提早知道了这件事,也对公孙兰有所怀疑,所以在金九龄会这样说着的时候,他也没有察觉到丝毫的不对。
玉倾雪却是皱了皱眉,若是没有让人彻查过金九龄的底细,她恐怕也会如同陆小凤一般被金九龄所迷惑了。
被人愚弄的感觉并不好,虽然金九龄并非主动引玉倾雪入局,但是玉倾雪却还是将这笔账算在了金九龄身上。
而玉倾雪也没有忽略,提醒她小心金九龄的人是叶孤城。他们西方魔教的探子都忽略了的人,这位白云城主却早有防备,无论是叶孤城对中原的掌控能力还是心机城府,玉倾雪都觉得自己需要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舅舅有一个重新的估量了。
一个远居南海的一城之主,带着血海深仇在多年之后涉足中原,这件事情本来就很不简单,若是说叶孤城会这次来只是为了寻找她娘,践行多年之约的,那恐怕就连玉倾雪她娘自己都不会相信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倘若有一日叶孤城剑指中原,玉倾雪只会觉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身上没有半分中原血脉,甚至因为娘亲出身南海的缘故本能的便偏向了叶孤城,倘使叶孤城有半分血性,就没有放任父仇不理的可能。而叶家老城主的大仇得报,玉倾雪那娘这些年的心头抑郁才能消弭些许。
因此,玉倾雪非但不打算阻止叶孤城之后要做的一切,甚至还打算推波助澜。
叶孤城对玉倾雪的好十分莫名其妙,他们在此之前甚至不曾相识,只是因为长辈的前缘而有了些许纠葛。而他们的年岁相差其实并没有很大,但是叶孤城进入玉倾雪“舅舅”的这个角色却很迅速。
魔教的小妖女一惯没心没肺,一直到很久之后,她才依稀明白,叶孤城对她和兄长这样好,大概是因为,他在幼小的时候,也曾经被她家娘亲如此优待过吧——那是血脉至亲之情,出于血缘,却并不局限于血缘。它奔腾在骨血之中,生生不息、朝朝不绝。
玉倾雪心中千回百转,可是面上却并没有露出半分,她只是冲着陆小凤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自己决定是否要听从金九龄的请求,接着,玉倾雪站了起来,一手抄起桌上的双刀,一边拉着无花一道走了出去。
她的这个动作,无疑是在对苦瓜和金九龄表明她的态度以及她和无花的关系。
方才一直没有说话,难得的围观了全程的胡铁花“啧啧”了两声,忽然难得正经的与一旁的楚留香感叹道:“情关难过啊。老臭虫,我又想喝酒了。”
胡铁花一直是咋咋呼呼的性子,此刻他有些怅然的摆弄了一下面前的空碗,这个空碗属于苦瓜的禅院,禅院里面自然是没有酒的。胡铁花的叹息声更大了几分,末了,他终于起身,也离开了这场宴席。
临走之前,胡铁花似乎是开玩笑一般的对苦瓜大师道:“大师,我还是喜欢单纯吃饭的酒席,那样子的话,就是没有酒也不是那么让人难受了。”
这自然不是单纯的宴席,苦瓜大师也是敌不过他这个师弟的苦苦哀求,这才同意陪他演了这么一出。如今胡铁花将这事说破,苦瓜大师还没有金九龄那样厚颜无耻的本事,他垂了眸子,只是念一句“阿弥陀佛”。
不过好在胡铁花只想要喝酒,他游历江湖数载,越发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可奈何,胡铁花也并没有责怪苦瓜大师的意思。他随意的摆了摆手,运转起轻功,很快就往山下的一间酒肆而去——胡铁花就是这样的性子,千金难买的佳酿也饮的,路边小酒肆里两文钱一大碗的粮食酒也饮的。
楚留香也有些可惜的看了苦瓜大师一眼,没有多久,他总归只是起身拜别了这位辛苦请他们用素斋的老前辈,转而也随着胡铁花一道去山下的酒肆喝酒去了。
其实楚留香曾经和陆小凤探讨过,他问他,这样在江湖之中疲于奔命,每天调查着本来和自己没有关系的案子,他会不会也觉得累?
那个时候陆小凤只是苦笑一下,许久之后才终于告诉他:“楚兄,人人都说陆小凤是浪子,可是能够不顾一切,只随着自己心意生活的人,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他没有和楚留香说,哪怕是像阿倾那样的一个张扬又肆意的小姑娘,都难免要吃命运给予的种种委屈,所以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脱离这个环境的单纯的活着,他们或早或晚,都要以另一种方式妥协。
很多时候,陆小凤其实也没有多喜欢这个世道,只是身在其中,他不得不顺势而为罢了。而他终归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了,这些心酸体悟,他实在没有办法和楚留香明讲,因为陆小凤他无论怎么去讲,都总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太过矫情了。
最后,热热闹闹的赴宴的一群人就只剩下了花满楼和陆小凤。
两个人最终还是和苦瓜大师道了别,陆小凤敏锐的发现,自己的朋友今天有些太沉默了——虽然花满楼原本也不是多能闹的性子,可是以往的时候,他足够温柔,也十分懂得照顾每一个人的感受。而今天,阿倾分明是因为他的缘故而特意给金九龄难堪,可是花满楼却没有出言打圆场,这实在有些奇怪了。
陆小凤没有用轻功,而是和花满楼一道走在下山的路上。一直到离开了苦瓜大师的禅寺很远,陆小凤才终于开口道:“花满楼,你有心事。”
花满楼的脚步微微一顿,他仰头“望”向了那座禅寺的方向,虽然他和陆小凤都肯定,他其实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可是他就是这样的“望”着,眉宇之中氤氲出一片愁绪。
“陆小凤,你说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花满楼开口,却意外的问了陆小凤这样一个问题。
陆小凤怔了怔,一时之间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困惑的友人一个确切的回答。
也不需要陆小凤的回答,花满楼只是缓缓道:“原公子说,是人心。”叹了一口气,花满楼对陆小凤道:“虽然这样搅了阿倾看戏的兴致,但是我们的确没有时间磨蹭了。陆小凤,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一个,他从原随云那里听来的故事,一个和金九龄、公孙兰都有关系的故事。
第五十四章 辞君一夜。
金九龄大概想不到, 他所做的一切恶事之所以会暴露,仅仅是因为他在一场拍卖会上买了一根簪子。
而他更想不到, 仅仅是因为这根簪子,那场拍卖会的主人便能推演出他的全部计划,并且还有能力将自己的猜想印证一遍, 那么金九龄非但不会去那场拍卖会, 也不会买下那根簪子,甚至就从一开始, 他就不会将自己的计划和“瞎子”扯上关系。
这一次, 金九龄绝对不会想到,他之所以功亏一篑, 便是因为他得罪了一个他得罪不起的瞎子。
那日原随云在花满楼的百花楼中偶遇陆小凤,也便知晓了那个绣花大盗的所作所为。知道了那绣花大盗专门绣瞎子, 原随云在心中冷笑一声, 只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敏感和偏执,这是原随云的性子本身。他从不避讳旁人知道这一点,因为原随云从小到大, 就是这样自己放纵自己的。
从小被疼爱珍惜着长大, 被欺辱或是虐待的标准就会变得格外的低。因此, 虽然和他没有什么直接的干系, 但是原随云其实已经在心里暗恨上了那在背后谋划这绣花大盗一案的人。
与玉倾雪指望着陆小凤调查出事情的真相并捉拿真凶,而她只需要在陆小凤成功之前截胡不通, 原随云更喜欢有仇自己报。因此, 原随云回去了之后便动用了自己手底下的势力, 开始一寸一寸的翻找排查所有的可疑之处。
原随云心思细密,而那些被他一手□□出来的会手下也十分细心。他们没有放弃任何细节,动作迅速的将所有的疑点都呈给了原随云。
原随云让人从红鞋子入手,他查到红鞋子的这个组织的二姐在几个月前收到了一根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