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无花这个心中并不虔诚的前佛门弟子相比,水母阴姬的佛缘反倒更深一些,她其实能够看得开,因为她的执念名为玉倾雪,可是她也只是想要有机会再看一眼这一抹飞雪,而并非将之掬在手中罢了。
“阿弥陀佛。”无花看着水母阴姬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在玉倾雪的事情上一向说不上大度的他却难得退让,至少在水母阴姬的面前的时候,他是取下自己手上的那一串多年前他家阿倾所赠,十几年来从未离身的水晶佛珠了。
他也是没有必要与水母阴姬争这样的朝夕,毕竟无论是水母阴姬还是无花心中都明白,此后人生漫漫,能够陪阿倾走过的那个人,只能是无花了。
水母阴姬这一次邀请玉倾雪回神水宫,除了叙旧之外,还真的是有“东西”想要给他。
到了神水宫外的毒瘴散开的那一日,水母阴姬一掌劈开了奔腾的江水,一条道路蓦然出现在玉倾雪和无花的面前。
玉倾雪已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幅景象,不过看着那比二十多年前要宽敞了一倍的道路,玉倾雪还是感叹道:“阿染之前功夫便已在我之上,如今阿染更是胜我许多了。”
虽然如此说着,但是玉倾雪言语之中也并没有太多艳羡,只是在平静的陈述事实而已。她知道自己为何会差了水母阴姬这样多——那是时间和阅历累积的结果。可是也正是因为是这样,所以玉倾雪便更没有丝毫的急躁了。
在失去了她的双刀的日子里,是玉倾雪学会的,其实反倒是不再执着。当一个人不害怕失去任何东西的时候,才是她真正开始“得到”的开端。玉倾雪失去了她手中的双刀数月,却也开始真正的得到了她的双刀。
她恍惚开始明白,这天地万物,又有什么不可以是她的刀呢?
见玉倾雪目光澄澈,周身都是逼人的朝气,水母阴姬的手微微顿了顿。收回了原本想要牵住玉倾雪手腕的手,水母阴姬将自己的长袖放下,掩去了手指方才的动作。平板了一张面色,她率先往前走了两步,淡声道:“来。”
这个世上有许多事情,是……罗衣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而如今,对于她来说,无论她是水母阴姬还是江染,平静的都不应仅仅是江头,更应该是心头。
水母阴姬知道,自己所以听见玉倾雪的消息之后过来寻她,不仅仅是为了再见故人,更是为了了却心头一段执念。如今再将最后一件事与她交接清楚,再见面的时候,她们两个便真的可以只算作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了。
手腕上的佛珠冰凉,江染一直走在玉倾雪的前面,再没有回头望她一眼。
神水宫当真是一座修建在水下的宫殿,这里终年没有阳光,整座宫殿都靠着拳头大的夜明珠与烛火照明。都说神水宫鬼神难入,若非亲眼见过这座宫殿,恐怕没有人相信这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水平。
见她好奇,水母阴姬难得开口解释道:“此处本就是一座水下溶洞,神水宫仙人仰天地造化在此处建造宫殿,此后累死累年后人都会翻修扩建,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神水宫一直处于半隐世的状态,哪怕到了阴姬这一代,她以一人之力震慑宵小之辈、护卫神水宫,因而“凶名外扬”,然而和其他门派相比,神水宫还是始终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玉倾雪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因而打趣道:“阿染也不知道你做过什么,我干娘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过提起你的时候,她还是蛮忌惮的。”
石观音多年不涉中原,有人传说这其中的原因是她要很是忌惮神水宫宫主,因此终生不愿靠近有水的地方。玉倾雪也只是在江湖行走的时候听了那么一耳朵,不过因为当时那几个江湖人提及“石观音”的时候言语比较无状,玉倾雪还曾出手割了他们的嘴唇。
魔教的小妖女出手伤人当然是很寻常的事情,玉倾雪原本不该记得那几个人的,不过那几个男人之中居然还有个所谓的“江湖名门”的大弟子,玉倾雪打了小的引来老的,当时还很是酣畅的和人比过几场,因而对这件事还有些印象。如今见了当事人之人,玉倾雪也就顺口那么一问。
原本玉倾雪也只是闲聊,其实也并没有多想要探究水母阴姬和石观音之间的恩怨——毕竟她们两个一个算是自己半个救命恩人,另一个则是疼宠着自己长大的长辈,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怎么看玉倾雪都不太好插手。
玉倾雪这么一问的时候,原本是做好水母阴姬会凉凉带过或者顾左右而言他的准备的,孰料水母阴姬的脚步一顿,转让望向玉倾雪的目光之中竟带了些许的……委屈?
玉倾雪简直怀疑简直看错,就连她身旁的无花都稍稍抽了一下嘴角,却听见水母阴姬道:“一开始的时候,我当真以为西门夫人是你。”
而她不来找自己,却和另一个女人亲如姐妹,她又如何能忍?为了这个,水母阴姬当真去找过石观音的麻烦。
石观音的武功近乎可以横着走,然而之所以说是“近乎”,是因为在大漠有一个玉罗刹一直压着她,而在中原,亦然有个水母阴姬是她所不能敌。玉罗刹那边还有她嫣姐姐牵制,可是水母阴姬这边……无论过了多少年,石观音依旧拒绝提起当初那段被水母阴姬追杀的岁月,也拒绝再提起这个在她看来疯子一般的脑子不清醒的女人。
玉倾雪原本是没有想到水母阴姬居然会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也没有想到造成她家李姨心理阴影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她。小姑娘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第一次开始反省自己,觉得她当年让她娘代替自己去见故人什么的,还当真是个昏招儿。
不过水母阴姬却也没有再纠缠此事,她带着玉倾雪走过了神水宫中那些弯绕曲折的、哪怕是有照明工具却还是有些昏暗的回廊,几乎是一瞬间,玉倾雪便感受到了有些刺目的光线。她眯了眯眼睛,那双异色的眸子比常人更能适应这种骤变的光。
眼前出现的景物比方才的宫殿更让玉倾雪觉得诧异。那是一座爬满了藤蔓的高墙,说是高墙,但是只论高度来说,寻常的武林高手便能轻松的越过去。可是那些藤蔓湿滑,上面还流淌着浓绿的粘稠汁液,极大的加大了翻墙的难度。
这是一座掩盖在神水宫的毒瘴之后的城池,看起来便是一座孤城。
小姑娘惊讶的瞪成了猫眼的小表情大约取悦了水母阴姬,她开口解释道:“这是前朝皇都,也是当年的古战场。”
昔年叶家江山被夺,皇都被人血洗焚烧,一城百姓被屠戮大半,京都这样的富硕之地却成了鲜血最浓之处。而大安皇帝清洗了皇城之后,又异士说此地冤魂太重,最好镇压一二,不然恐影响大安国运。于是在这个异士的建议之下,大安皇族在此播撒了南疆毒物的种子,不多时候,此地果然升腾起大片毒瘴,若非神水宫先人临此而居,恐怕这里就当真成了荒芜死地了。
无花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覆在了那些藤蔓之上。只需片刻,那手帕果然不出他所料的那样被侵蚀出一块大洞。将那有些焦黑的手帕扔在了地上,无花望了望那除了藤蔓之外毫无借力之处的城墙,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果然如此,不然哪怕有神水宫相邻,又有毒瘴遮掩,这里也不当这样半点人迹也无。”
水母阴姬没有理会无花的话,只是对玉倾雪道:“送你的礼物便在这座城中,你……”视线落在了无花身上,水母阴姬缓缓道:“你们两个上的去?”
玉倾雪的武功水母阴姬大约是清楚的,虽然她没有见过全盛时期的玉倾雪,不过哪怕当时她身受内伤,可是表现出的功力与天赋却依旧已然是妖孽的程度。她如今有此一问,与其说是问玉倾雪,还不若说是在问无花。
无花也并不恼,他只是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单手拢在胸前掐了一个佛印,低低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如今他一身玄衣白发,并非是曾经的僧人扮相,可是这单手一个佛礼,却依旧有着佛子特有的宁静祥和。佛从不与人争,无花这一礼,便让人以为他会像是佛一样大度宽容。可是下一刻,无花却是单手搂住了自家小姑娘,只提气纵身,便直往城墙的另一端跃去。
这城墙并不低,无论是怎样的高手都需要中途借力。无花自然也需借力,但他并非直接踩踏上那湿滑的藤蔓,而是凌空挥手一掌。
只见他掌心吐出一片白雾,在他白雾扫过的地方,那些藤蔓迅速的枯萎了下去,露出了有些老旧的城墙。而无花便也在这些城墙上三三两两的借力,很快便到了城墙之上。
“看来,我的丹毒到底比这些藤蔓上的毒要强一些。”无花落地之后这样轻声说道。他用的那一招便是东瀛的丹毒术,虽然耗掉了他最毒的一颗药丸,不过成效却是不错。
玉倾雪冷不防被他这样裹入怀中,终是忍不住伸手拽了拽无花的白发,轻哼道:“人家都说毛头小子、毛头小子,无花哥哥是因为头发长出来了,所以开始聊发少年狂了?”
无花任由玉倾雪攥住自己的长发,他也不否认,只是用一只手包住玉倾雪作乱的小胖爪爪,而后捧着那团软绵绵白嫩嫩的小手凑到自己唇边轻轻啃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