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元义发现在打破了旧的社会组织架构后,衍出新的东西,以前的最大矛盾就没有了。关于公司的内部管理和他们的争权夺利,就不是朝廷要承担的事了。
徒元义又看到邢岫烟在后面一首叶芝的现代情诗《当你老了》。
徒元义看过,不禁沉思,惊觉老婆还有三四天就要到永平府了。
他忙让李德全取一面镜子来书房。老婆不在身边,平日他连屋子中的穿衣镜都很少照,更别说在书房时要照镜子了。
捧着一面玻璃镜,看着镜中仍然俊美无双的男子,四十二岁的他比同龄人都要显得年轻。但他也明白自己终将老去,他忽然觉得与她夫妻常常分离十分愚蠢,他们有多少花样的年华这样空耗费?
他又想起她写给孩子们的信,问道:“皇子们今天干什么去了?”
铁柱和大柱在考进皇家学院时,徒元义已经给两个皇子起了很俗的名字“徒卫国”、“徒卫邦”、,不过另有族谱名却是徒昶、徒旭。他们还没有封王和金册,两个皇子和三公主教养严格,不能养废了。
“和国舅爷出去巡城了吧。”李德全见到过三人一起。
徒元义暗想:不好好在军中学习常识,跑去和羽奴混在一起。回来定要好好罚一罚他们。
邢羽奴大名是徒元义起的,叫邢程,当年邢岫烟还笑话这个名字来着。
此次北伐,皇家学院的许多子弟也暂时休学,被带出来历练。羽奴这个皇子们的长辈兼学弟当然也跟来了。
徒元义是将他们扔到军中去,但是其中小舅子邢程是个破坏力超强的小子,各种天马行空,军官武将们都压不住他。
徒元义不得不狠下心,让人打过他十板子。
后来就将这颗老鼠屎扔出军中,让他当个临时巡城御史。这遭到了这个从小被他当儿子养的小舅子的悲情苦情抗议,还是徒元义私下语重心长地劝说。
因为帝王行辕在此,后金也会有奸细混在城中,永平府的巡防排查自然要严密一些,在这个不起眼的位置上也许大有可为。用他皇后姐姐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可以扮猪吃老虎和吊丝逆袭的位置。
徒元义原本是说说而已,后来自己也信了。
羽奴那种喜爱质疑的性子做这个比在军队基层学习要强。
羽奴现在可真不是在胡闹,而是在下一盘大棋,两个皇子也很感兴趣,无心在军营底下学习。
羽奴当了巡城御史一心想干出些大事来。羽奴这人身份非凡,不守规矩,偏偏性子豪爽、平易近人、绝对不迂腐,很快又结交了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也就打听到城中很多事。
永平府有哪几家大富之家,他们有什么关系,他就摸了个清楚。
永平府有一个大商人吴进斗,听说吴家的一个女儿还是蓟辽总督次子的小妾。吴进斗长期做朝鲜和蒙古的生意,家财万贯,但是羽奴后来通过三教九流的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叫赵喜人。
这个赵喜偷偷向他告密,吴进斗其实不但和蒙古、朝鲜做生意,他最大的客户是扮成蒙古人的后金人。因为赵喜原籍在辽西一带的一个村子里,吴进斗的大儿子吴良押送一批货物,遇上大雨,曾在他家避雨。赵喜听到过他和掌柜的夜里的谈话,商议那批货运送不易,要和福海大人重新议价。
掌柜的劝他要守商人信誉,但是吴良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生意,是能掉命的买卖。现在整个蓟辽,有多少人敢和后金做买卖?再说他们从蒙古人、朝鲜人那买东西也不会便宜。”
赵喜听了吓了一跳,他虽然不知道大周对北方的经济封锁,后金鞑子都不是好人他是知道的。但是无论是后金还是吴家,他们都惹不起,只好关起眼睛耳朵当不知道,第二天雨停,吴家人就走了,赵喜也觉得可以忘记这件事了。但是前年后金突然来袭,烧杀抢掠,他进山打猎保下了一条命,但是看到在村庄劫掠的后金强盗,他隐在林中根本就没有勇气出去。
回到家时,老母亲、媳妇、儿子全死了,他心中恨欲狂,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了苟活,他逃到了永平府府城,因为没有钱,也没有了斗志,却因为会打猎有一点身手,就在三教九流里混日子。他听自己老大说起京城来的大人物,才起了心思,他不能杀鞑子为家人报仇,但也有门路打倒汉奸。
羽奴一心想在巡城御史上做出成绩来,得到这样的小道消息,哪里按耐得住。但是现在就算把吴家抄了家,没有证据也不会让人心服,况也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他们也不想弄出冤/假/错/案来。羽奴就送走赵喜,以免万一是真的,机事不密。
羽奴带着两个化装扮成他的小厮的皇子,又结交了一些有钱大商人,圣驾行辕设在永平府,那些商人正愁着攀附门路呢。
其中自然不少了吴家。今日正是吴家兄弟吴良、吴俭和他们家的姻亲范家、鲍家、李家的年轻一辈宴请国舅爷的时候。
在兴云楼包厢中,准备了空前丰盛的酒菜招待他,鲍参刺肚只等闲,猴脑熊掌是寻常。
连扮小厮的两个皇子都觉得这些商人富得流油,那些酒菜各味飘到鼻前,连他们都食指大动。
羽奴小小人儿像是被那一帮商人吹捧得不知道太阳往哪边升起似的,被人敬酒,每盏必干,当真酒逢知己,开怀畅饮。
吴良说:“国舅爷真是豪爽人,国舅爷给我们面子,我们也不能不知国舅爷的恩德。我们几家同仁愿凑十万两充作朝廷粮饷,还要请国舅转呈圣上。我们也为国舅爷另备了些土仪,还要请国舅爷笑纳!”
羽奴说:“你们真是大大的忠心良民,我邢程就交了你们这个朋友!”
李承栋是李家的下一代家主,娶的是吴家的小姐,他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没有能力上阵杀敌,只有用这种方法报效朝廷了,我们也实在是景仰圣人娘娘,敬重国舅爷的人品。”
羽奴一拍李承栋的肩膀,笑道:“好说,好说!”
又喝了一轮酒,吴良问道:“国舅爷,如今这年景是好起来了。听我爹说早二十年,咱们大周人都惧后金打来,每每需要和谈,大军根本不敢在野外和他们一战。现在不一样,就说去年打了后金镶蓝旗的那一战,将他们两万精骑都打完了,但听说咱们自己却死多少人。按说咱们是步兵为主,怎么能取得这样的大胜?”
羽奴淡淡一笑,俊目玩味,却是纠结着能不能说的样子。在场的范剑声又给他斟了酒,说:“我们也是仰慕大周军威,也是想长长见识,也不是人人都能像国舅爷一样,什么都见过。”
羽奴抚了抚额,像是太兴奋压抑不住似的,大着舌头说:“鞑子骑兵虽然厉害,但是我们有厉害的火/铳,射穿鞑子的铠甲。我们还有威力巨大的□□,能把鞑子铁骑炸得粉碎。所以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那真是屁。当年后金绕道蒙古南下,太宗皇帝和四王八公也借火/炮之利,能将后金赶回去,现在就不是赶回去了,我们能将他的上京城都炸了。”
在场的人不禁骇然,吴良道:“歼灭一旗大军,这样的战绩也是前所未有的。现在的火器已经这样强大了吗?”
范剑声说:“不知可否让我等见识见识,一饱眼福。”
羽奴说:“诶,这等军国利器,就算是我也不能随便外传。”
吴良道:“国舅爷难道是信不过我们?”
羽奴摆了摆手,说:“我现在不过一个巡城御史,也就在永平府城中吃吃喝喝,那些事我是做不了主的。不过,我可以问问我姐夫。”
国舅爷的姐夫,那是圣上呀,这些人既想知道,但是对皇帝又本能有些敬畏。他们可听说过,早些年这位陛下杀汉奸有多狠的。
但是他们几家位处边境,素来和北边有生意往来,有暴利的贸易岂是政令可以禁止的?
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
现在和后金的贸易往来,利润从来不会少于百分之百,而且后金那边求着要。
一年下来赚个十几二十万两都是正常的。
羽奴微微一笑,说:“我说的不是我皇上姐夫,是我别的姐夫。”
装着小厮的铁柱和大柱在另一桌被赏了一些菜,两人一派喜笑颜开,狼吞虎咽,演技极好。
大柱一边吃着鲍参刺肚,一边含糊地说:“少爷,你问萧将军要几支火铳和一□□还不是手到擒来?”
铁柱说:“是呀,给他们见识一下,他们也不懂,也泄不了什么秘。”
羽奴指着他们无奈地笑:“你两个吃人嘴短,唉!我就问我姐夫讨一点吧!”
在场吴良等人都笑着奉承。
酒足饭饱,乘了马车回去,羽奴实在是醉得紧。但是马车一走远,他眼神就清澈起来,和铁柱、大柱相视而笑。
这能弄到十万两的军饷,他们当然不会拒绝,而另一点,从中深挖,大约又能挖出汉奸来。这汉奸大约还联系着潜伏在城中的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