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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莲灯]朝元路 完结+番外 (一领淡鹅黄)


  她是龙女!杨戬恍然大悟——既是龙女,那么再大的浪也不可能淹死她,自己跳下河去救人,根本就是多此一举!这女子方才道谢,不过是谢自己“出手”帮她烘干了衣衫,并不是谢自己的“救命之恩”。思及此处,一向对女仙不假辞色的显圣真君面上竟难得的飞过一丝酡红,半晌方道:“弱水不同凡间江河,幸而你是龙神,不然一样沉沦至底。”
  寸心听得此言,敛了笑意长叹一声道:“我本来就住在水底,水里,才是我的家。” 杨戬看她神色寂然,心头也是一黯——这龙女本不是池中之物,半生逍遥自在,却为救兄长活命,不惜屈身侍奉王母,更受宫人排挤,愤懑无人可诉,也只有在天河的波涛中才能找回龙族与生俱来的自由。杨戬蓦然想起,那年逃亡路上,三妹不慎被大金乌捉住,明知哥哥就在附近,却强忍着不肯透露他的所在,只盼二哥能够逃出生天。杨戬自思,此景虽然不同,其情却有八分相似,不免也替这龙女难过。他正要出言安慰,却听寸心道:“真君方才说的极是,您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后宫侍从自来为争宠相互倾轧,真君卷入其中,难免被二圣以为你身为外臣而钩连內侍,亦不是真君之福。” 她低了头,想想又道:“梁菡芝是娘娘跟前得用的心腹,您日后万不可再为这等小事开罪于她。真君于家兄有大恩,若因我而祸连真君,寸心虽万死不能辞其咎。”
  杨戬眉棱骨一动,抬眼看着一脸庄容的龙女。他自上得天来,一向便对內侍宫人存有几分戒心,虽不曾如旁人一般将其视若鹰犬,却也不愿曲意逢迎使其忘形,在瑶池众女官面前更是谨而慎之,不肯越雷池一步。杨戬原道这位三公主不过是个稍有身份的地仙,不想竟有如此识见,委实不可小窥。他心内讶异,面上却波澜不惊,只一笑道:“让你这么一说,我从前便于你三哥无恩可言,今后也要加意照顾他了。不过,” 杨戬的声调渐渐冷了下来,“他干犯天条,身负重罪,现已锯角褪鳞锁穿琵琶,受风刀雪剑之苦,且不知何时开释,我不能救他。但你若有什么说的,我却可着人替你带去。”
  寸心点点头。她早知鹰愁涧下乃囚禁重犯之所,刑罚必然严酷,但听杨戬对面说出,还是心如刀搅,可当着杨戬却又哭不得,只得一蹲身道:“多谢真君。我不求您格外照拂家兄,只是有一句话,若得闲时,请真君说与他,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挺住——只要活着,就有盼头,甭管多少年,妹子等着他。”
  寸心在瑶池的差事只是奉茶,余者自有别的女官照应。旁人防着她越界,她却也不愿插手,每日只取水烹茶端杯洗碗,一句话不多说,一步路不多走,如此几个月下来,又有董双成在上提点照料着,倒也与梁菡芝的人相安无事。只是众侍女闲谈时,有人无意间提到,敖烈烧掉的火云珠,虽是上古的宝贝,却在瑶池珍藏中并不出挑,比它名贵的物件不知凡几。之所以惹得陛下动了真怒,其实都因天奴好巧不巧的说了句什么话。寸心情急之下追问起来,那几个侍女却又面面相觑,不肯再讲下去了。龙女心里明白,她们不过是惧怕天奴威势,不肯惹祸上身,因此也难以逼求。
  这日王母自玉清宫返来,由众女官伺候着更衣卸妆。她平日里虽然持重,待下人却也都和颜悦色,不知今日为何怏怏不乐,因此侍女们都屏息静气,唯恐一言不合触怒了凤驾,倒让自家吃亏。寸心端着茶盘,默默侍立一旁,眼内只盯着董双成替王母梳发的玉手,那手内的梳子一停,就该寸心上去献茶——这是每日的规矩,再错不得的。
  岂料王母端了茶盏,却不忙饮,轻启双唇吹了吹浮沫,杯沿倒停在了嘴边。寸心并董双成心内都“咯噔”一下,不知这茶水哪里不合她的意,谁知等了半日不见王母言语,龙女端盘的手心里已经扪出汗来。
  所有的人都在瑟瑟等待着万钧雷霆的到来,偌大的瑶池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王母却忽然幽幽叹了一声:“天之历数在尔躬,而不能允执其中,虽有天禄,岂能永继!”
  

  ☆、第 8 章

  王母这话无根无苗,不知是说与谁听,谁惹她生了这么大的气,谁又能承当得起这“天数天禄”之语。阶下捧果盘的卫承庄偷偷抬眼看了看王母身后的董双成,那女官此刻面容如若木雕泥塑,八风不动,只一双手专注梳理王母的秀发,直是充耳不闻一般。她不开口,满殿里更无人敢应,安静得古墓也似。妆台边的寸心脑海中却灵光一闪,须臾已是想定了主意,缓慢的、却极坚定的向前跨出一步,从容笑道:“所谓宽则得众,信则民任。陛下以宽信为本,垂裳而治,娘娘便可居中策应,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行四方之政。”
  董双成捏着梳子的手一紧,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似乎又觉得自己抽气的声音大了些,忙窥着眼去看镜中王母的神色。王母却如同未曾听闻寸心所言,眼神定定的望着镜子,仿佛能穿过铜镜,望见水榭下莲池里随风摇曳的荷花。又看了片刻,瑶池之主方才伸出保养得宜的纤手,停在了空中。
  这便是索茶了。寸心按住雷鸣般的心跳,直趋上前,双膝跪倒在王母座旁,将银盘举过头顶。董双成一欠身就要去取茶盏,只听王母轻声道:“双成,我那件水蚕丝的荷衣,交代下去多日了,怎么织女宫还不做来?别是因我黜落了七儿,他们下头颇有怨言吧?”
  董双成忙赔笑道:“娘娘,这件荷衣是您蟠桃会要穿的,他们有几个脑袋敢耽搁?我倒是听说,水蚕要在荷花瓣上结茧方能生五色丝棉,这些时荷花刚长出来,想必缫丝还要一阵呢。” 她见王母仍拧着纤眉,遂想了想又道:“既是娘娘问了,待我下了值......” 说到这里,她又看一眼王母,见她仍是神色不虞,忙改口道,“我即刻就去织女宫,仔细查问清楚,立时回报娘娘!”
  见双成施礼去了,王母方转臂取茶,她似乎才看见跪着的寸心,端起茶盏道:“这里没外人,不讲那些规矩,起来吧。” 寸心双腿早已酸麻,当着王母又不能揉,只得强忍着站起来,仍旧是躬身侍立。王母品了一口茶又道:“你只晓得茶道,哪里懂得朝堂上的事情?牝鸡司晨,终非正道,妇人预闻政事,亦为不详。我要真照你说的行事,那班龌龊官儿,不把我架起烤了才怪!以后休要再提。”
  龙女心里一凛,忙复又长跪于地,恭肃答道:“娘娘责的是。奴婢年轻,又自小顽劣,能懂多少事理,不过是以一知充十用,还请娘娘教诲。” 王母不易察觉的一笑,自镜子里见梁菡芝挑帘进来,便不再出言。
  寸心伺候王母用茶罢,自收了家什,都装在随身的筠篮内,跨在臂上将去清洗。刚上了金波桥,便听身后脚步声,原来是卫承庄自后赶来。她行色匆匆,寸心便侧身避让,岂料那卫承庄擦身时将肩膀一顶,正撞在寸心臂上。这龙女脚下一个趔趄,扶着桥上栏杆堪堪稳住身形,不防筠篮内的茶具却被晃了出去,杯盘壶盏并一小罐子茶叶,统统滚进了脚下的莲池。寸心大惊,碍着王母就在不远处水榭子里头,又不敢高声,只低低嗔道:“还不快帮我捞上来?”
  卫承庄将颈子一扭,冷笑道:“你自己掉进去的,凭什么教我捞?” 寸心知她是故意为之,心下怒极,只不能发作,忍着气道:“姐姐想必是行的急,不留神撞了我一下。这些杯盘也还罢了,只那茶罐里装的是娘娘最喜欢的缃花紫笋,今年才进上来,拢共就那么一点儿,全泡了水。现今就是捞上来,也饮不得了。到时娘娘问起,我是据实以奏呢,还是姐姐教给我,怎么使个法子遮掩?”
  卫承庄听是这话,也暗暗吃了一惊,嘴上却不肯服输:“哪个看见我撞你了?分明是你挨了娘娘训斥,心内不忿,借此搞出些鬼来,好教娘娘不得安生!” 她抬眼见梁菡芝自水榭内走来,忙大声道:“菡芝姑姑,你看这敖寸心,自己弄掉了娘娘心爱的茶叶,仗着娘娘良善不理会,直要冤枉我,拿我做垫背!”
  梁菡芝近前来略看了看,见寸心恼得面皮紫涨,只朝卫承庄一笑道:“我的小姑奶奶,不是我说你,人家是娘娘驾前说的响的人,哪只眼睛看得上我们?” 卫承庄便也笑道:“可是呢,娘娘闲来说句话儿,我们都噤如寒蝉,人家就敢上去对句,可见身份贵重,不似我们这群下人。” 她面上的轻蔑毫不掩饰,“你要是能耐,永永远远的占了高枝儿也就是了。可惜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倒被蹬了一蹄子,吓得跪地讨饶!” 这里寸心气得双手直颤,却也无如奈何,只得自使法术将落水杯盘一一捞起,含恨忍泪去了不提。
  翌日清晨,寸心照例起了个绝早,至茶库取了上年余下的一点缃花紫笋,想着今日奉茶,还不知要怎样同王母交代,又不晓得梁卫二人会如何巧言令色构陷自己。她自知人微言轻,只硬着头皮携了玉斗往章泉取水。一切安排停当,又备细检视了数遭,龙女便提筠篮往瑶池走来。她上了金波桥,稍一驻足,往桥下看了一眼,心中愈加忐忑起来,想了想也无有解决之道,只得摇摇头,径往水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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