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待到兄长祭天, 便想带兵回扬州封地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她才不自讨没趣, 在自己封地吃香喝辣的,一言九鼎,还能带兵剿灭海匪,乐得高兴。
只是又没几年,兄长便提出了削封地一事。刘维不想把事情做绝,只道常宁王和清河王还是藩王,只是等到下一代子嗣就要削为侯爵,进京安置。
刘络听到消息后,翻了个白眼,继续操练水军。她都不打算成亲,更不想生娃,清河王就没有下一代世子,她哥哥真是想太多。
再接着,沿海就闹起了海匪,这一次不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闹事,而是从南洋和海岛来的贼兵,刘络瞬间就乐了,嗨呀,打了一辈子,还没打过海猴子呢,一个个长得又矮又黑,偏偏行动敏捷,得了好处便跑,追都追不上。
所以,在都城的皇帝陛下三天两头收到扬州探子的禀报,说清河王又带着水军出海抓人了,最长的一次,说清河王在海上杳无踪迹两个月,才全胜而归。那人在将船上昂首挺立,竟脱去了厚重战袍,穿起了海猴子的衣服,布料少得人没眼看,皮肤也晒得黝黑,偏偏精神抖擞,活像吃了仙丹。
刘维头疼欲裂,弹劾清河王有伤风化、擅离封地的折子堆满桌案。他不是没有申斥过,但他这妹妹才不听他的,若是下次见到海匪还是要追……
“让她滚上京来,朕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陛下气得摔了笔。
几个月后,清河王大摇大摆地奉旨入京,那皮肤黑的,陛下都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这是自家长相肖母,明艳动人的妹妹。连刘维后来娶的皇后都差点维持不住贵女的端庄,立刻用绢子抵了抵嘴角。
这回就是有再多的训斥,也说不出一句来。当刘维从震惊中回过神,只慢吞吞道:“一会儿叫太医给你看看,怎么就黑成这样?”
清河王挥挥手,那豪放的做派,又让刘维的额头跳了跳。
某种程度上,刘络确实比她身为现代人的母亲还要彪悍,至少她母亲面见群臣时,还是会穿得正正经经,坐得端端正正,以免刺激到一些老臣脆弱的神经。
但她就偏不,完全就像是一个久经海战的老兵,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但如果熟悉大海的人就会知道,这种姿势其实是最适合航海的,看似没骨头,实则可以根据海浪的朝向,灵活应变以节省体力。
刘络和自家皇帝兄长没什么好聊的,两个人尴尬地互相问候,聊了聊王都最近的闲事,扬州和海上风光。皇后曾氏倒是笑着提到,大将军夫人近日又有喜了。
魏晋灭亡后,刘络便卸任了大将军一职,接任的也不是外人,正是先帝养子刘缘,也是陛下的嫡亲心腹。刘缘迎娶的是王粲和黄月英的女儿,这也不是外人,王粲是两朝重臣,而黄月英更是先帝从小的手帕交。
刘缘带兵自然比不过刘络,但他为人稳重,在军中颇受将士们敬服,倒是最合适的大将军人选。他位极人臣,膝下长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万万没想到王夫人老蚌怀珠,这下可好,大儿子成亲,小儿子出生,可不是热闹又喜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络和刘缘关系不错,听了这消息,面色送了不少,笑着说定要去贺喜,又好奇道:“他家长子是琦儿吧?娶了谁家女儿?”
曾皇后温温柔柔地笑道:“刘琦尚的是沁瑞公主。”
刘络想了想,这才想起来沁瑞是哪一个,这是兄长次女,是个庶女,由宫中一位美人所出。她是没心思记兄长的妃子姓什么叫什么的,连这群侄儿侄女也懒得关心。要说关系亲近一些的,唯有当初养在先帝膝下的太子刘晟。
想到刘晟,她又想起了已逝的曹夫人,那真是个处处得体的好夫人,不仅孝敬公婆,对小姑小叔也甚是周到体贴,只可惜了……兄长继位后,追封了她为孝哀皇后,后来一统天下,又封了刘晟为太子。
可毕竟太子没有母族支持,更别说他外祖家可是曹氏!这样尴尬的身份,让太子举步维艰,小心翼翼。哪怕刘络不在王都,也听说了这些事情,真是可怜他这小侄儿。
好在曾皇后膝下无子,只得一个女儿,不然刘晟这太子能当多久还是个问题。刘络叹气,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晟儿深得先帝喜爱又怎么样,先帝又不能从皇陵中跳出来。
在都城待了十几日,拜访了不少熟人,又参加了刘琦和沁瑞公主的大婚。刘络打算回去了,不过临走之前,有些话总还是要说清楚的。
听到清河王觐见,刘维扬了扬眉毛,知道这一天总是来了,便挥退左右,看着自家熟悉又陌生的妹子,那人还是如此霸道傲气,仿佛天底下没什么能让她害怕低头的东西。
“别说皇位,这王位我也不想要了。”刘络开门见山道。
刘维当了那么多年皇帝,早就学会沉稳内敛,因此不动声色道:“皇妹这是胡说什么?”
“我小时候那会儿,阿母给我讲故事,说是天地不是方的,海上之外有其他人。有黑的,有白色,还有红的,反正和海猴子都不一样。”刘络眨着漂亮的眼眸道:“那时我当故事听,可现在我却有些信了,扬州和水军在我手里,你总也不放心,不如放我离开。”
“你能去哪里?”刘维无奈,他舍不得杀妹妹,却也总疑心她拥兵自重。
“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去,去了我就不回来了,反正阿翁阿母都去了,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惦记的。”刘络像是想起了什么,“常宁性子和软,膝下子嗣不丰,碍不着什么事,你不会将他如何的,我自是放心。”
刘维低头苦笑:“朕在你心中,真不知是什么狠毒模样。”
刘络无所谓:“当皇帝的不都是这般?”
刘维沉默片刻:“你要多少人?”海军不可能都给她,万一刘络不出海探寻天下,反而掉过头来攻打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给我五千人,十艘船,再给我一些工匠,派几个使臣,足量的物资补给。我顺带替你出使诸国,扬我大唐之威名。”
“不过几个蛮夷之邦。”刘维挑眉,并不放在心上。
说实在,刘络提出来的要求并不过分,如今扬州军有十万,其中五万是水军,战船三千艘。妹妹要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至于工匠、使臣和物资,自然也没有关系。
只是海外蛮夷之地,比岭南还远,外人听起来还以为他将亲妹妹流放了呢。所以刘络出的这主意不错,就借口去出使海外诸国,互通有无吧。
兄妹两个彼此看了一眼,都是老奸巨猾之人,立刻明白这事是成了。刘维解除了心头大患,良知和亲情倒又重新回来了,对着许久不见的妹妹,心头隐约有些疼痛和愧疚。
刘络这么大了,还没有成亲,连个子嗣都没有,就要被自己赶到海外去。他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欺人太甚,太不顾骨血之情。
“你若不想成亲,便让常宁过继一个给你,或是朕膝下的皇儿……”
“陛下万万不可。”刘络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常宁也就那么两个儿子,长子体弱多病,幼子还未长大,你这是要了他的命。”
至于皇子,刘络摇了摇头,太子刘晟地位不稳,那些后宫的妃子各个心思都活络着呢,恨不得把自己儿子推上皇位,这时候过继给自己,一起带去海外不回来,这些女人还不得疯了?
要是有的选,她宁可带晟儿,也免得他群狼环伺,有个三长两短,看哥哥如何有脸去地下见曹皇后和先帝。只不过刘晟毕竟现在还是太子,她这话根本说不出。
出海那一天,风平浪静。
刘络回头看了看熟悉的土地,蹲下来抓了一把土,看着湿润的砂砾在掌心慢慢落下。陛下不能离开皇城,只拍了丞相来送自己。
倒也是个熟人,新上任的丞相刘禅总是笑眯眯的,长相有几分像刘备,脾气极为温和,但往往和他说着说着,就能被套进圈里去,是个吃人不眨眼的。
“清河王一路顺风。”刘禅笑着道,负手而立,“今日是个好日子,王爷必能马到成功。”
“哈哈哈,借丞相吉言。”刘络深深看了刘禅一眼,道:“那便就此别过,不必再送。”
刘禅点了点头,垂下眼眸道:“别过。”
刘络没有再迟疑回头,转身踏上船板,来到甲板上。新建的战船体型偏大,她便立在高处,于海天之间,衣袍猎猎,英姿飒爽。
“扬帆,起航!”她挥了挥衣袖,喊道。
“起航!”所有传令兵一同吼道,声音震颤天地,远方传来阵阵号角声,仿佛来自远古的战场,又似乎是远方世界的召唤。
十艘战船离岸边越来越远,驶入无边无际的大海,再也不会返航。然而这并不伤感,因为崭新的历史篇章将从此刻开始,这五千人将立下史无前例的伟业。
天地辽阔,我心悠悠,从此蛟龙入海,再无束缚!
——南汉清河王刘络,史上极负盛名的女战神,一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唐朝大一统做出巨大贡献,后率五千将士出海,踪迹遍布东南亚沿岸和东亚诸岛,为海上丝绸之路奠定基石。据说在出海九年后,刘络离开天竺,率部向着更远的海洋驶去,从再无踪迹,终身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