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神情却维持着不变的样子,“我不过是听你说洛蕾莱小姐时突然想起罢了。倒是这解释……为何会选择这样看起来更像是书面论文的回答,而不是“因为重视这段友情才油然而生的慷慨激昂”的情难自抑?”
明明是一个问句,却被对方问出了陈述句的口气。
可偏偏对方姿态自然全是她喜欢的样子,于是在想着借口的阿诺忒心念一转,突然就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她托着下巴,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个回忆的表情,“大概是因为,她算是我少年孤僻又中二的日子里的第一个朋友吧?”
虽然是弗洛丽老师的要求。她在心中暗暗补上了后半句。
“所以心怀感激?”
“感激么?”女孩无声地笑了一下,“不,不算吧。只是人活着总归是要提醒自己如何活着如何处事。
与其说因为洛蕾莱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敢做出什么伤害的事,倒不如说她就像是所有束缚着我的东西的标志,家庭,道德,友情,亲情,这些东西时刻提醒着我的为人处世,让我不得放纵,处处思虑。
而这时候与我朝夕相处的她就是最好的指向标,她随时都能提醒我我现在需要承担着的东西。
或许我心中对善恶毫无分别,但理智却能够为我划好局限,她就是最明显的那个圈,所谓的关系,也仅此而已了。”
说到底,她不过是在用上一世的道德观最低限度地约束着这一世的她自己。
汉尼拔:“阿诺忒小姐倒是毫不隐瞒避讳。”
他显然有些意料之外阿诺忒的直白。
女孩面不改色地接受了这一份夸奖,姿态优雅礼仪完美,“谢谢,只是恕我冒昧地一问……正餐结束后,我能来些甜点么?”
如果无视那些肉食,她可以毫不(替汉尼拔)谦虚的说,他的厨艺属性大概已经是超越了满值的存在。
【大拇指【流口水【好物
而在对方去准备甜点的这段时间里,吃饱喝足的少女站直了身子打算四处看看。正处在青年与中年之间的男人的居所并没有因为缺失女性的存在而显得凌乱不堪,桌子上的文件堆得虽杂却不乱,她伸手翻了翻,大多是一些心理学方面的案例和笔记,她看了几眼便失了兴趣,正当她打算换一个地方继续探秘的时候,她的视线突然落在了一副蓝色的文件夹上。
说来也是运气,要知道她会注意到它完全是是因为隐隐透出的那张纸张的材质,不像是普通的A4,似乎要更好一些。
然后她抽出了这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一些画,多是建筑,阿诺忒看得出来场景地基本是在霍普金斯大学,想来是在他做教授的时候留下的手笔。
他画的很逼真,建筑的棱角分明,细致到砖瓦反烁光的方向的角度都能够看得分明,只看着画,她都能想象出她所熟识的任何一个建筑。
但毕竟只是一些画而已,初看还有些惊艳,后来也就平淡了,阿诺忒将抽出的几张画放回去,却不想指尖划过的地方,竟然感受到了丝丝的凸起。
是个暗格。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用指尖划拉开了那个口子,并没有密封的文件夹里便乖巧地掉出了纸张,她凑过去捏住那纸张的边角,本是想小心翼翼地抽出的,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对方虽压低了声音,然而没躲过她的警惕,心慌心虚之下,她一个激灵,瞬间扯的做过用多了力气。
一瞬间,除了她手中的那张纸,其余所有的画,混杂着那些绘制出的精致建筑,全都散落了一地。
那些画作层层叠叠地落在地上,灯光虽亮却只照得纸张昏黄,而即便这之中绝大多数的画上都是各式各样的恢宏的楼宇,那些惟妙惟肖的人体依然用它们的方式掠夺着女孩的视线。
就说她脚边落着的那张画上,背景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地,赤,身,裸,体的少女面朝天躺着,红色的血液被黑色的笔触在她的身上星星点点,点缀出现,而修长的鹿角从她的腹部穿过,她胸口的一片黑暗,仿佛昭示着她已经失去了的肝脏。
她仿佛一具献向鹿神的祭品,死态凄惨,却带着残忍的美感。
切西尔。
她几乎是在看到画的那一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
但这并不是最让她惊讶的——因为除了切西尔外,她还看到了洛蕾莱。
被她巧合地握在手上的画上的少女,正是洛蕾莱。
而下一秒她的身体反应让她瞬间蹲下闪开了来自身后的烈风,男人的手臂从她弯下的腰上划过,她感受到了那阵凉意,而下一秒她已经向前一扑,接着一个转身,握着画站定在汉尼拔的面前。
“汉尼拔先生的画技真是不错。”
她挥了挥手上的画作,朝着面色未有多少改变但明显已经动了杀意的男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洛蕾莱的尺寸画的也非常精准……”她啧啧了两声,然后将画转过来面对着男人,“只是这死法,怎么和你之前画的那些不太一样?”
画上的少女身穿盛装,她面露疯狂与义无反顾,像是要刺杀秦王的刺客,她手上是锋利的匕首,而手臂高举着,像是下一秒就要落在身上。
只是这一切,都被她脖子上重重的痕迹给抹灭了。
第25章 最痛的背叛来自身边(二)
脖颈被加重的颜色隐晦地说明了那是利器划开的伤口,致命的伤痕让她无法继续接下来的杀机,她只能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动作,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
但画面中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她。
阿诺忒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另一个背对着看画者的身影。她只披着一件外套,身体半跪在洛蕾莱的身边,虚虚的拥抱姿势显示着亲昵,然而她手上狭长的刀具上被加重了的墨痕,显示了这个人的凶手身份。
阿诺忒:“这样的死法,对于汉尼拔先生其他的画作来说,不会太过温柔了么?”
没有见到预料中的少女的惊慌失措的神情,汉尼拔沉默了几秒,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握紧了拳蓄势待发的架势渐渐有了松懈的趋势,风送来他口中低声的话语,他声音低沉中带着难耐的醉人滋味,让人好似听着瑰丽的史诗篇章,“一片墨黑的土地,一个血红的A字——显而易见的道理,那从胸口起刀刻入心脏的字迹,远比身上所受的刑罚要煎熬的多。”
霍桑的《红字》。
“精神摧残比肉体伤害更痛苦——这就是你想要表达的意思么?”女孩退后了两步,她眼中发散着夺目的亮光,“背叛,野心,贪婪,挣扎,偏执,然后死在亲近的人的手下,这就是你为洛蕾莱设计的死法,对么?”
英俊的汉尼拔医生束了束自己的领子,他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仿佛此刻他只是一个亲切地询问着的心理医生,而她是他情绪崩溃中需要安抚的病人。
“聪明的女孩。”他说。
“那么,来打个赌如何?”阿诺忒将手上的画对折了塞进口袋里,“要是我输了,我就为你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要是我赢了,这幅画就送给我吧?”
她说的是她手里那幅画着死相的半成品,只是她口头上是这么说的,行动上倒是半点没表现出归还的意思。
“赌约。”
“就赌……杀了洛蕾莱的那个人,不是我。”
*
赌约如盟誓渲染了可笑颜色。
无法感知的情感使她靠惯性与理智判断世事,而惯性欺骗她,使她以为她的“好闺蜜”还是曾经的模样,可洛蕾莱的内里早已经腐烂成泥。
——灯塔在漆暗的夜晚里指引晚归的航船。
可已经偏向的灯塔啊,你会将轮船带到暗礁之上么?
你到底是会选择旁观一场轰然倒塌,还是与船同归于尽?
*
那场音乐交流会比预想的来的更快一些。
洛蕾莱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伤最重的腿如今也已经结痂,医生嘱咐了她不要剧烈运动,便放她办了出院手续。
或许是憋得太久了,即便是沉郁了这么多天的洛蕾莱,在离开了医院的大门的时候也忍不住望着天空露出了好看的笑容,随后出来的阿诺忒刚替她办好了手续,见她笑得开心,便咽下了催促的话。
等两个人坐到车上,已经是十几分钟以后的事了。
开车的司机驾驶技术挺好,这一路毫无颠簸,阿诺忒闭目养神了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般从架子上取出一个包裹来递给身边的女孩,“记得换上。”她说道。
音乐交流会不比用于商务交流的酒席宴会,虽然不用盛装出行,但为表正式最好还是穿着正装。
音乐人群有自己的圈子,而这样的会上最适合前辈带着后辈去见见世面并将他们介绍出去,若是运气好结个善缘,姑且也算是人脉了。
而洛蕾莱身为弗洛丽的得意门生,参加这样的交流会自然少不了对方的牵线。
她本就是活络的性格,耐不住冷清,又很是擅长说话的艺术,那些年长的与她说过话后都对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她在人来人往间如鱼得水般地四处窜着,不论是看起来就很好相处的魏迪尔,亦或是总板着一张脸的加奈德,攀谈几句过后,她总能招来友善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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