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若试着算一下，师伯是真的陨落，还是避劫入世。”
金灵闭眼再睁开，眼底一片清明：“好。”
她曾设想了无数个元始天尊如何补偿她的可能，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元始天尊以这种惨烈决绝的方式，结束了他们的恩怨情仇。
他在说两不相欠时，她能感觉的到，他声音里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了，他们终于两不相欠了。
元始天尊还清了对她的亏欠，以陨落为代价，将昊天上帝从她身体里剥离，给了她天命，让她得以证道成圣。
那时她年少，看不懂元始天尊的眼神，也听不懂他话里的九转十八弯，如今细想起来，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
金灵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原本被塞得满满的心口，一下子被人搬空了。
空落落的，静的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是爱，也不是恨。
金灵摊开手掌，有水珠划过，无声落在她的掌心，又很快消失不见。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或许真如云霄所说，元始天尊并没有陨落，而是避劫入世。
金灵眸子开始变得迷离，于一片雾气弥漫中，她看到大星坠.落在地，鱼儿在河水里翻滚，荡起的水珠落在荷叶上，又很快被金乌之光所蒸发。
白鹤单脚立在池塘里，吞去鱼儿。
白鹤又被人捕捉，送去了朱门深墙中。
雾气渐浓，金灵什么也看不到了。
云霄道：“师姐？”
天边响起了阵阵仙乐，祥云开路，老子倒骑青牛而来。
老子在麒麟崖落下，通天教主回身。
元始天尊一向与老子交好，元始天尊陨落，手足无措的阐教弟子纷纷围在老子身旁，俯身拜下，恸哭不止。
玄都安抚着阐教弟子，老子看了一眼已经变成废墟的玉虚宫，缓步走向通天教主，痛惜道：“三教本是一家。”
“师弟此举，无异于自断臂膀。”
通天教主将金灵云霄护在身后，苦笑一声，向老子解释道：“师兄，若我说，今日的一切，皆在二师兄的算计之中，你信也不信？”
老子甩了一下拂尘，顷刻间，玉虚宫又恢复了原来模样，老子手指摩挲着拂尘，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出手，道：“师弟，你今日需给阐教一个交代。”
“大劫在即，圣人殒命，人间必会大乱。”
通天教主嘴角微抽，人间早就已经乱起来了，还需要老子来特意告诉他？
老子与元始天尊一向交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说的又这般大义凌然，若说没有存了吞并阐教实力的心思，只怕老子自己都不会信。
通天扫了一眼哭成一团的阐教弟子，目光有着几分嫌弃，就这些仙，白送给他当徒孙，他都看不上，老子若是想要，那便遂了老子的心，给他也是无妨。
反正他是看不上。
通天教主清清嗓子，正欲开口间，金灵从他身后走出，道：“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
听到金灵的声音，俯身恸哭的阐教弟子们纷纷抬头，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恨意。
金灵视若无睹，道：“请师伯给我一段时间，我会还阐教一个交代。”
老子微抬着眼皮，看了金灵一眼，道：“一段是多久？”
“三月。”
金灵道：“三月内，若仍找不到救师伯的办法，我愿散去浑身修为，魂魄入封神台抵过。”
她从来不需要旁人的施舍与强加身上的证道成圣。
元始天尊错了，她和他的恩怨，早就在她在蓬莱岛醒来的那一刻，便一笔勾销了。
耿耿于怀的不是她，是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不欠她什么，更无须向她补偿什么。
此次成圣若因元始天尊的缘故才能得证大道，那她宁愿不成圣。
云霄拉了拉她的衣袖，通天教主微挑着眉梢，金灵淡淡一笑，道：“我不想午夜梦回，想起师伯时心存愧疚。”
通天教主叹了口气，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不好，性子太过执拗，决定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死撞南墙不回头。
元始天尊既然已经陨落，那她受着便是，左右万年之前，元始天尊的确是坑了她一把的。
但偏偏，她不接受。
通天教主没法子，给云霄使了个眼色，想让云霄去劝她，毕竟这种场合下，他作为一教之掌，元始天尊的尸体还未凉，他着实不大好开口说什么风凉话。
但云霄却跟没看见他的暗示一般，抿唇不语。
老子的目光在金灵身上略作停留，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阐教弟子，问道：“你们意下如何？”
阐教众弟子齐声说是，老子点点头，收回目光，仍看向金灵。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金灵被别的事情分心，不搀和封神的事情，他更容易大展拳脚。
老子眼底有了一丝极淡的笑，正欲开口间，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传来：“慢。”
众人回头，只见杨戬一身玄衣，外罩着白衫，在南极仙翁的陪同下，缓缓走来。
他握着折扇的手指上，一枚墨玉戒指格外扎眼。
阐教弟子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他的拇指戒指上，胆大的，已经上前去问原因了。
扳指是元始天尊的龙虎玉如意所化，阐教掌教的象征，一时落在杨戬手里，众仙自然好奇。
杨戬走了过来。
若以辈分来算，杨戬作为元始天尊的弟子，见了通天教主和老子，需行晚辈礼，但他并未这般行礼，只是向通天教主老子微微欠身，便算见过礼了。
老子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他指上，通天教主也皱眉看向他，杨戬笑了笑，合上折扇，道：“阐教内务，当由阐教自己处理。”
“杨戬不才，受师父临危所托，为本教掌教。”
此话一出，阐教弟子面面相觑，羡慕者有，不服气者有，嫉妒者也有。
杨戬淡然接受者阐教弟子的注目礼，不卑不亢。
阳光下，墨玉戒指泛着冷峻的光，老子看向通天教主，通天教主面无所谓，杨戬看向金灵，平静开口：“圣人不沾因果，不堕轮回，而今师尊这般行事，想来自有他的道理，道友无需自责。”
少年的成长仿佛只在一夕间，金灵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没有开口说话。
杨戬收回目光，看向通天教主，道：“大劫在即，道兄是否还记得当初诺言？”
阳光暖暖的，通天教主懒懒地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什么诺言？”
杨戬一笑，道：“圣人不可干涉封神。若我所记不差，当初道兄曾因此事与师尊起了纷争。”
“是吗？”
杨戬手指摩挲着墨玉扳指，道：“若道兄仍是想不起，那杨戬便提示一二。”
“西方教的两位圣人，曾向师尊递过帖子。”
通天教主动作一顿，老子眼睛虚眯。
轻风扬起杨戬的外衫，他声音清朗，但也掷地有声：“这两位圣人若是插手封神，两位道兄愿也不愿？”
杨戬的身体并不算健硕，甚至还有些单薄，他的修为虽高，但在圣人面前，也不过蝼蚁罢了。
然而就是一个略显单薄的男子，却撑起了阐教最后一丝尊严。
元始天尊已经陨落，圣人若再插手封神，等待阐教弟子的，无非是齐上封神榜。
众仙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却不敢在两位圣人面前提及。
毕竟元始天尊已陨落，阐教再无靠山，一个不好，惹怒了通天与老子，好一点的结局是上封神榜，坏一点的结局是挫骨扬灰。
这一手烂牌，杨戬坦然接受，又坦然打了出来。
老子手指摩挲着拂尘，淡淡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通天教主双手拢在袖中，安静地当起了旁观者。
杨戬道：“文殊普贤已去请西方二圣，若两位道兄对封神之事仍有疑虑，不妨四教坐下来一谈。”
“不用了。”
金灵道：“截教圣人不会插手封神。”
通天教主扫了一眼阐教弟子，简短地唔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就阐教弟子的实力，无论圣人插不插手，等待着阐教弟子的结果都只有一个。
金灵的目光看向老子，老子目光迷离，没有了刚才剑拔弩张之势。
老子抬了抬眼皮，道：“大道无为，我亦不会插手。”
话毕，老子仍骑青牛而去，云端之上，他余光瞥了一眼临风而立的杨戬。
金灵证道成圣，通天教主很是开心，连带着对元始天尊的陨落的伤悲都淡了几分。
老子走后，通天教主也不多呆，唤了一声云霄金灵，便准备回蓬莱岛了。
金灵道：“师父先走。”
云霄看了看杨戬，催促着通天教主赶紧离开。
经历了杨戬让圣人不插手封神之事后，阐教众弟子多数对他心悦诚服，他交代下去的事情，弟子们有条不紊地去做。
众弟子散去，只余南极仙翁，杨戬一撩衣摆，恭恭敬敬在元始天尊尸体面前磕了三个头。
再抬头间，杨戬额上一片殷红。
金灵见了，眉头微动，眸色微暗。
曾经何时，杨戬也是这般，对她恭敬有加，而如今，他的恭敬与回护，都给了元始天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