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成子没有接杨戬的话，而是问金灵：“你当年都不怨他，为什么万年以后，又怨起了他？”
金灵心头一震，广成子的这番话，却是隐隐与玉帝说的话意思相同——她当年的确是身有大功德，足以证道成圣的，却因元始天尊的缘故，失之交臂。
假如她当初入圣，上一世的封神之战，会不会好一点？最起码截教弟子，不会死伤那般惨重。
或许万年之后，世间还有截教。
可惜没有假如，她不是圣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诛仙剑阵被破，截教一败涂地，自此之后，万仙来朝的截教，消散无形。
截教被灭，是金灵永远的痛，每每想起，就像伤口裸露在空气中，动与不动都是痛。
杨戬感受到金灵心脏的钝痛，回眸相顾，眸底是清澈的感伤。
漫天的飞花终究斩落在地，金灵被清风模糊了视线，她半敛着眉眼，淡淡道：“当初年少，不知轻重。如今终于明白，方知当初的自己有多可笑。”
“师妹！”
广成子肩膀一颤，沙哑出口：“当年之事，我也在侧，各种是非曲直，我也知晓。如今再去论个谁是谁非，已经没有了意义。重要的是，你现在拜师通天教主，是三教之中最为翘楚的弟子，除却女娲最为强大的女仙——”
他语气一软，声音低了下去：“你现在的生活，不是一样精彩吗？”
杨戬的掌心蓦然张开，眉头跳了跳，他看着金灵，金灵面若霜雪，半敛着的眉眼让人瞧不出心情好坏，但那突然间钝痛的心脏却一直提醒着他，金灵并非没有喜怒哀乐，她也有自己的悲欢离合。
她并非他看到的那般刀枪不入，她也会疼，会难受，只不过，面上不显罢了。
因为面上不显，所有人便都觉得，她百毒不侵，没有感官，不会疼，不会难受，所以他们便觉得，无论对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她都感觉不出来，都能漠然说，没关系。
日光是刺目的亮，杨戬胸口一阵发闷。
看金灵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肩膀纤瘦，脸上无半点血色，风一吹，未挽起的发便在她眼前飞舞，在太阳的照射下，美的如同一个华美不真实的梦境一般。
她明明是一个纤细若琉璃易碎的人，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百炼成钢，强大到坚不可摧呢？
杨戬闭了闭眼。
他想起金灵提起闻仲余元时，脸上的冷色会淡一些，嘴角有着极浅极浅的笑意，提起广成子时，她眼底便没有阴霾，眸子清亮，一如映着湖光山色一般。
可她真心相待的人，又是如何待她的呢？
闻仲是永生不再踏入蓬莱岛，广成子说当年之事早已过去，要她放眼未来。
旁人在她心上划了一刀又一刀，却还不许她哭她喊疼，甚至连怨怼，也是不能生的。
杨戬声音低沉，冷冷开口：“我若今日削去师伯三花，让师伯的修行一切从头，那么师伯，会怨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金灵：都怪当年太年轻
今天的更新是大粗长！
第23章 无用
杨戬看着金灵，满眼都是心疼。
有那么一瞬间，他伸手抱抱她，她心理其实并不强大，她只是面上冷了一些，心却软的一塌糊涂。
她当年明明是可以成圣的，却因元始天尊的缘故，又被迫在蓬莱岛上蹉跎了万年时光。
那不是一年两年，也是不是十年百年，是万年，数不清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朝代都更迭了好几个，她还在蓬莱岛上傻傻地等待着自己的机缘，殊不知，她的机缘，早就被元始天尊毁了。
广成子身影晃了晃，他看了金灵半晌，目光由内疚变为心疼，嘴唇微动，道：“若此举能平师妹之恨，师兄甘愿受戮。”
刺目的阳光下，广成子闭上了眼，金灵的脸白的极近透明，她缓缓抬头，眸色还若秋水映着星河。
星色在夜幕中恒古不变，历史的长流一去不回头。
她又垂下眼，看着裙摆上，绣着金边祥云海浪，慢慢道：“都过去了。”
她说的缓慢又认真，像是一个不知热冷的木偶娃娃，杨戬呼吸一滞，抓住了她的胳膊，道：“师父！”
她怎么能够这么平静？！修行之人的最终愿望难道不是证道成圣吗？！
元始天尊害她白白蹉跎万年时光，苦等一个早已错过的机缘，她居然，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金灵眉头微皱，杨戬的力气很大，抓着她的指节微微泛白，弄得她有点疼。
她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徒儿，为师命苦，怨不得旁人。”
她与杨戬相处许久，尚是第一次见杨戬这般失控，不是丧母时怒不可遏，而是哀其不幸的心疼。
“恨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金灵的声音在杨戬心底响起。
若恨有用，只怕元始天尊的坟头早就几丈高了，毕竟恨他的人，手拉手能从昆仑山排到蓬莱岛。
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活得好好的，那些恨他之人，早就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重入轮回了。
爱和恨，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矫情无用的词，情到浓时，无需说爱，俩人也能双宿双飞，而有能力报仇的人，一般也不会说恨，干脆利落地一刀砍过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岂不比说万句我恨你有用的多？
杨戬慢慢地松开了金灵。
逆着光，金灵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她这个徒弟，通透的很，她无需过多解释，他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都道默契是长时间的相处才能培养出来的，可她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久，她依旧觉得，他会懂得。
果不其然，杨戬低低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师父，终会有一日。”
会有一日什么？杨戬不说，她也能明白。
他会努力修炼，帮她报仇，一如她上天庭找玉帝，要他母亲的元神一般。
山上的清风止住了，桃花瓣落在地上，粉红的一片，甚是好看。
金灵的轮椅在桃花瓣上碾过，半敛着的眉眼没有喜怒，平静的如同永远不会有波的湖水。
她对广成子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兄应允。”
广成子的眉头拧在一块，道：“师妹请讲。”
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懂她了，自当年别离之后，她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激怒她，也再没有事情能够让她展颜欢笑。
他忍不住想起当年三教大会，他私下去找她，她的大徒弟闻仲拦住了他的去路。
闻仲手握着雌雄双鞭，云端有惊雷闪过，照在闻仲脸上，他的上挑的凤目微眯，满是威胁，整个人像是出了鞘的剑，锋利又危险。
闻仲看着他，冷冷道：“当年的师父，已经死了。”
“尸首在东海深处，最冰冷幽暗的地方。”
是了，她亲手将过去的自己埋葬，现在活着的，是通天教主最为得意的徒弟，惊才绝艳，三教翘楚，也是如今阐教最大的隐患。
可再怎么隐患，她是金灵啊，曾经小小的一团，眉眼弯弯地叫着他的名字，截阐两教再怎么势如水火，他也不想与她为敌。
他看着金灵的目光落在殷洪神圣，听着她平静地说出带殷洪回朝歌的话。
九仙山又起了风，飞舞的花瓣如满天花雨一般，广成子垂下了眼睑，道：“师兄依你。”
阐教欠她太多太多，可他不想欠她。
金灵眉头微动，广成子答应的这般干脆，却是她没有想到的。
封神一触即发，殷洪作为纣王的儿子，重要性不言而喻——没了殷洪殷郊，纣王也就断了后，商周之战只怕还未打，殷商内部就先乱了起来。
广成子抬起了头，道：“师妹，万年以来，你从未求我什么。”他看着金灵，浅笑出声：“今日你既然开口，师兄又怎么舍得拂了你的意？”
“殷洪。”他叫道，殷洪应了一声，走上前来。
广成子拂尘一扫，道：“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师父，你也不再是我的徒弟。”
“师父——”
“你跟着金灵下山，回朝歌去罢。”
殷洪看看广成子，又看看金灵，没有动。
那年他父王杀他母后仍嫌不够，提剑又来杀他与他大哥，好在天佑殷商，武成王黄飞虎拿了盘缠，让镇殿大将军方弼方相带他二人逃出宫外。
可出了宫外没多久，方弼方相以盘缠用尽为由，与他俩分别，朝歌的追兵赶到，他俩被抓回去行刑。
幸得师父广成子路过，救他一命，带他回九仙山修炼。
但现在师父又让他回朝歌，回朝歌做什么？送死吗？他父王现在被妲己迷惑，根本听不进良臣相劝。
殷洪看看面前坐着轮椅的年轻女子，一脸苦色。
她看上去年轻的很，一张脸漂亮的有些过分，除了这些，他再看不出其他了，这样一个人，能护得住他吗？
直到金灵出手。
不，他几乎是没有看到金灵出手，他只看到碧光闪过，他师父已经倒了下去，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子声音清冷：“旁人若是问起，师兄只管说，是我劫走的殷洪便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