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见幼弟眼瞅着又要挨一通好打,想到那把常把弟弟抽的鬼哭狼嚎的戒尺,不免先就软了心肠,藏在袖中的小手轻轻拽了拽贾敏的袖子,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哀求。
贾敏向来把这个懂事贴心的女儿放在手心里疼爱,一贯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这会儿黛玉也为林樟求情,她也就顺水推舟,冷哼道:“且说来听听,但凡有一句假话,我必要你老子捶你!”
林樟一噎,心里总觉着说假话可能挨得捶还轻些,不过还是实话实话:“我倒不是为了我自己。宝玉表哥虽然想的说的总与世人不同,心里也瞧不上我这样天生的俗人,我想着人有百样,只当瞧个热闹完了。可他对姐姐不尊重。”
说到这,林樟紧张的吸了口气,见父母都垂着眼不说话,姐姐黛玉则对他安抚的浅笑了下,才继续说道:“其实宝玉表哥年纪也不大,父亲也总说为人不必过于迂腐,单凭今日他那些眼神、言语也算不得什么大罪过,也称得上是思无邪。可宝玉表哥不一样。若是按那些风言风语,宝玉表哥在我这般大的时候就吃丫头嘴上的胭脂,最轻浮浪荡不过的人,便是他那样瞧姐姐一眼,我都觉着大大不该。何况,还有外祖母呢。”
林樟有些话说得含糊,贾敏却听得明白。林樟同黛玉一样极为早慧,她与林海心里虑着自己年纪大了,心里常担忧不能照顾他们姐弟成人,林樟又是个要顶立门户的男儿,他们夫妻说话时便不避讳这个孩子,林海也常在处理正事时把他带在身边,不免让林樟知晓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如今林樟便是努力向父母说明,他觉得贾宝玉对黛玉的心思不能与其他孩童喜爱姊妹的心思混为一谈。贾宝玉从小就爱在女孩儿堆里厮混,还知道要吃丫头们的胭脂,谁知道内里是个什么龌龊心思,竟然第一回见面就挖空了心思要跟黛玉亲近。再加上外祖母几次写信想要亲上加亲,那就更是万万不能轻轻放过。
贾敏一怔,却是没想到连老太太有心成就双玉姻缘一事都叫林樟知道了,下意识看了林海一眼,见林海微微摇头,才明白怕是他们夫妻商议此事时言辞不密,让林樟听到了一言半句,他又从小古灵精怪,竟猜中了里头的缘故。
心里娇娇软软童声稚言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都会为姐姐打算起终身,还孩子气的想要叫他瞧不上的人死了心,贾敏不由就觉着鼻尖有些酸,又是熨帖欣慰又是气恼,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生怕纵的林樟越发大胆,日后约束不住,她只好看向林海,盼着丈夫能拿个主意。
林海见状忙给了贾敏一个安抚的眼神,放下茶盏看着蔫头蔫脑的儿子从容说道:“你一片爱护姐姐的心意,我们尽都知了,可是心诚却行恶事,实非君子所为。你大可磊落行事,自有我们为你们主张,岂可出手害人?”
林海说的义正辞严,林樟面上唯唯受教,肚内却忍不住腹诽。先不说爹自己办事也不甚磊落,就说若是他真个依礼行事,就看外祖母那个护短偏心的模样,定是不痛不痒的说几句,爹娘做长辈的又不好为这点子事为难侄儿,可不就被那贾宝玉蒙混过去了?到时候爹又背着娘该嫌弃养他无甚用处了。不过自己这次行事确实太过草率了,让娘亲一眼就看出不对,讨了苦头吃。
自林樟会开口说话起两父子就常斗斗心智,林海一眼瞧过去就看出了林樟心底的不服气,不由就有几分感慨,心说也不晓得这傻儿子的笨心肠到底随了哪一个,吃了多少次手板都学不会藏住心事,叫人瞧着牙痒,恨不能再教他学个乖。
只是林海心里虽也觉着那贾宝玉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竟敢肖想自己的女儿实在活该,只喝几口凉水还是便宜了那个混账东西,可那到底是妻子的娘家人,儿子小小年纪如此行事也容易让人觉着阴狠,便端起了严父的风范,肃容道:“不以恶小而为之,你行事偏激,回府之后先去书房领五十下家法,再禁足半年,好生学些道理,免得日后不忠不孝,辜负我和你母亲一片慈心。”
贾敏先还不住点头,听到最后却有些惊着了。林家祖上也是军功起家,与宁荣二府有些规矩是一样的,那根行家法的棍子比林樟人都高,林樟这样瘦弱的身子,前年还为人所害大病了一场,如何受得住?
一时也顾不得生气,贾敏气得直接拍了榻上的案几,心疼不已,说什么也不肯应:“你这哪里是教子,你这分明是要杀子!你自己冷眼瞧着有人对玉姐儿不尊重,还不许儿子给姐姐出头了?那宝玉自己贼眉鼠眼行事无礼,樟哥儿还教训不得他了?玉姐儿统共就这一个弟弟,他若是立不住,我们娘们日后靠哪个去?就是行事法子不对,也不能喊打喊杀的!”
贾敏气的呼吸都重了些,坐在她身侧的黛玉却贾敏看不着的地方皱着鼻子对林海刮了刮脸颊,又对一脸惭愧感激的弟弟扮了个鬼脸,做口型让他等着,才又乖巧的坐在一旁低头搅手帕子玩。
林海得了这句话,就晓得事情算是过了,好脾气的顺着话改了口风:“是我思虑不周,既如此,就罚樟哥儿二十个手板子,再好生抄一个月的圣训收收心炼炼性,夫人以为如何?”
这一回林海提议的惩处与之前的相比可谓不值一提,贾敏却是松了口气,稍作思量便应了,还不忘板着脸教训林樟,叫他务必“先做人,再做文”,林樟也乖巧应了。
眼瞅着林姑父和樟表弟一唱一和的就把姑母糊弄了过去,贾琏心中也是感慨,或许这便是慈母爱子之心。最叫他意外的还是表妹黛玉,前世人人都说林妹妹长了副水晶心肝儿,看事情最通透,他还觉着是内宅妇人见识短浅,总以为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见识,却不想林妹妹才七岁的时候就这般善察人心,还懂得知而不言的体贴了。
只是身为表哥,还有看护两个弟弟的职责,贾琏自然不能任由林樟自己受罚,当即膝行两步上前,郑重行了个叩礼,朗声道:“还请姑姑姑父让琏儿代表弟受罚。表弟乃一片拳拳爱护姊妹之心,是琏儿没有照顾好表弟,失了为人兄长的本分,要罚也该是罚我,表弟至多算从属之责。”
当时纵容林樟出手,贾琏心里就想着先让小表弟出出气,自己过后再仔细找找宝玉的不痛快,才算对得起老太太的筹谋,宝玉的无状。那时他就想到以林樟的年纪手腕,十之八九会让姑母姑父觉出端倪,所以也只想着带人扫了手尾,不让旁人捏着把柄说话,却没想过能瞒过林家人去。所以从一开始,贾琏就想着把事儿担下来,替林樟受罚。
只是后来宝玉的小厮茗烟挨了好一顿嘴巴子,林樟的忧心后悔几乎遮掩不住,贾琏才没有在一开始就挡在他前头挨骂挡罚。
这个表弟聪慧又通世情,跟在林姑父身边学了一身的手段算计,甚至已经在懵懂间使了出来,却又受不住自己种下的果,实在是大忌。若是吃点苦头能叫他的良心好过一些,也未为不可。
贾琏肯替林樟受罚,贾敏真是哭笑不得。她当然怪琏儿这个做哥哥的没有照看好弟弟,但她自己养的樟哥儿才是始作俑者,哪里好让琏儿替代?再说琏儿挨了打,樟哥儿又哪里吃的住教训。
“一码归一码,”贾敏轻哼了一声:“你的帐我还没同你算,急的什么?做师兄的帮着小师弟为非作歹,罪加一等,且让你师父赏你三十个手板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偏帮樟哥儿,是非不分。”
贾琏偏向林樟,贾敏心里难免会有些欢喜,可此风不可长,决不能任由他们兄弟两个狼狈为奸,不然就他们那胆大妄为的性子,天都能捅破,因此对贾琏的处罚还更重些,只盼着贾琏日后能帮着约束林樟一二。
贾琏自然乖乖认罚,语毕还不忘再提要代林樟受罚之事,惹得贾敏又啐了他一口,才气哼哼起身,要带黛玉去东厢歇息。
等东厢房的帘子不再摆动,贾敏带来的丫头婆子也都聚在院子里看花儿草儿,林海才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招手让不省心的弟子儿子过去。林樟犹豫片刻,还是贾琏先起身把他拉了起来,两人一同规规矩矩的立在了林海身前。
林海自觉这几年对这两个臭小子也算是倾囊相授,也就分外不明白他们都把本领学去了哪里,说话的语气不免就带了几分怒其不争:“我便是对着两块木头讲学,这会儿也该成材了!”
先骂贾琏,“你比你表弟大十多岁,成亲早的都能当他爹了!他蠢,你不会教?就看着他犯蠢?他作出业来你兜不住又该如何是好?替他偿命不成?自以为是!五十个手板子一个也别想少!”,又训林樟,“你才几岁?想收拾人就不晓得与你表哥商量商量?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不长进!我是怎么教你的?做事可以不管对错,但最忌后悔!今儿那小厮的脸还没烂呢,你就受不住,你做事前不知道主子出了差错奴才难辞其咎?想不明白,担不起后果,就万万做不得,你是将我的话当了耳旁风?四十个手板子分着领!”
将二人都说得低了头,林海灌了一口凉茶润了润喉咙,嗤笑道:“我知你们都觉着贾宝玉愚钝不通世故,才行事这般大胆,也不用心谋划,可你们要知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自以为聪明的,最容易阴沟翻船,别小瞧了人。都滚吧,记得以后周密些,别做的这么不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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