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消息传来时,知道何守备已做了稳妥的准备,贾琏也是极力赞成的,还准备到时请邢夫人带着迎春去同何夫人好生说说话,也见见何姑娘。可这会儿出了这样的卦象,连着两回解起来都可说是不宜出行,贾琏便有些惧怕,有心劝说何家晚些出行,顶好等着年底各地武官换值归京时,再寻人搭伴进京。
只是贾琏也知道何守备并不信八卦推演之事,直言相告定然行不通,他也只得从别处入手,将这些日子北地进京之路上种种纷乱捡几件事说了,尽量点明这段时日来各地的不太平之处,以劝说何家改变主意。写着写着,贾琏不免皱眉,又重新读了一遍自己列出的几桩大事,心中一惊。
因着前生北地一直太太平平,贾琏便没将这些零零碎碎在几个州府生的事端放在心上,这会儿连在一起仔细一想,竟真的嗅出一丝儿异样。这沿着进京要道一路从北至南出的几回乱子都不大,各地官府都不曾认真上报,六王爷安置在各地的店铺掌柜也不过随口报了上来,只是如果真放在一处琢磨,天底下又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怕是真的有人在背后做耗。
相信何守备定然晓得轻重,贾琏三言两语将其中厉害写明,又犹豫了片刻,才将自己前两日随笔勾勒的小院春景附在了信后,珍而重之的封好,唤人送去何家管事处,说是请何老爷亲启。
兴儿刚揣着信跑进何家管事歇息的院落,府里管着大厨房的媳妇就一脸为难的来寻翠儿,道是今儿厨下出了纰漏,采买上份例出了差错,老太太吩咐招待何家下人的席面缺了些鸡鸭,偏各处主子的饭食已经备好,这会儿也没剩下什么,就想来讨个主意,看能不能挪三等小厮仆妇的例来用。
三等的鸡鸭虽说不如一等份例的肥美,大厨房佐料略重一些也未必吃得出来。可贾母让厨房按一等的例给何家下人治席,这会儿灶上偏说没有,这就是来打脸了。事关没过门的琏二奶奶,贾琏院子要是放了这件事儿过去,下面的心思自然就该活份了。
翠儿听了就要一口啐在那媳妇脸上,不防贾琏突然踹开了书房的门,登时白了脸不敢说话。管事媳妇更是一个哆嗦,脚下一软便跪倒了。
贾琏原本正在书房里用暗语给六王爷杨垣写信细说最近北边的这些蹊跷事儿,偏又把管事媳妇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焦躁之下不免大怒,踹开门就厉声吩咐人赏了这媳妇十个嘴巴子,又让人去外头把采买的押回来按偷盗主家钱财打了板子。
等王夫人给贾珠的牌位上过香,就听说贾琏院子里的小厮耀武扬威的拿着大老爷的印鉴从公账上支走了一百两银子,出府给何家的下人们买了好一桌齐整席面回来吃。
第60章 夭亡
许是因为六王爷杨垣力保, 何家上下对贾琏这位姑爷十分看重,何家领头的大管事一接着兴儿递过来的信, 片刻不敢耽搁,趁着夜色就找人想法子递了出去。直到确认信已经由妥当人连夜送出了京,大管事才无事人一般同贾家过来陪客的管事们饮酒吃席,闹到三更天才散。
第二日何家大管事就想辞行,贾母等人不约而同都吩咐下面的人强留, 连王夫人都和颜悦色的同何家来的管事媳妇说话,劝他们多住几日,丝毫瞧不出前一晚的惊怒。她们倒不是为了给贾琏做脸抬举何家,实在是何家的礼太过丰厚, 荣国府先前备下的那点礼着实不够看, 若是不能宽限一二日重新筹备,那脸就要丢出京城去了。
何家来的几位管事实在却不过情面,到底多住了三日, 走时带了四大车东西, 宁荣街上到处都在说这回西府里给何家的礼有多重多体面,比着先前东府与甄家的走礼也不差什么。至于有人暗自里嘀咕有些东西跟单子对不上这样的话儿, 自然是传不到台面上的。
贾琏听着风儿也没多管。一则他自己私下里还额外贴补了好些西洋玩意儿新鲜料子, 回礼确实不简薄, 何家姑娘这会儿又还没过门,外头能传说荣国府看重她也是好事。再者, 他如今心里焦躁, 着实无心去在意这些琐事。
云庆州远在千里之外, 与京中消息往来并不算十分便利,纵然用上王府暗中的布置,消息递到何家手上也要几日,等何守备处的消息返回,又要再等。这几年各方私下动作渐多,别说耗费数日,就是一夕之间骤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贾琏这些日子多次夜半惊醒,还有一次在屋内盘对账目时听着外头有人唱着荒腔走板的无稽曲调,询问院内服侍的下人时,却只有兴儿旺儿迟疑着道自己好似听着些什么,其他人皆是一无所知。兴儿与旺儿二人当是他们主仆撞了邪,小心着劝说贾琏去庙里上注香,再寻个得道的高僧来驱邪祟,贾琏听了嗤笑一声,又不能明说他这辈子为人行事早就违逆了命数神佛,说不得这回出事就是那俯视苍生的神明的意思,只能压着满心焦虑照常行事,暗地里又派了两批人北上。
他倒是想过亲自过去一趟,可这几年下来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亲自出京不说赶不赶得及,说不得反而要坏事,把多少眼睛都引到何守备一家身上。到时候这门众人眼中不过是贾赦这个老纨绔混闹回来的亲事定会被人琢磨出不对来,后患无穷。
杨垣虽不赞同贾琏出京,见了贾琏的信后心里对此事也是十分看重。他天性里自有一份与天争命的血性,不然去年也不会对送上门来要助他一臂之力的癞头和尚最终直言谢绝,这会儿得了警示心里立时便警惕起来,各处人手都悄悄动作起来,以备不测。
可惜纵然京中一觉出苗头来就想尽了法子,两个月后,贾琏在铺子里再见着云庆州递过来的消息时,还是叫封口处浅浅刮上的红痕惊得整个人都木了。
抖着手小心翼翼将信拆开,一目十行把信看完,贾琏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纸上的字迹也忽而模糊的叫人瞧不清楚,心中说不出是愤懑还是惊恸。
大口喘着气,贾琏有心坐下来再仔细看看,期冀是自己不经意间看错了字,却不防一时失了重心,小腿重重碰在了桌腿上,整个人硬生生砸在椅子里,背后叫实木磕得生疼。巨大的声响引得门外守着的护卫谨慎的朝内望了一眼,见屋内并无他人,便沉默着阖上门退开几步。
被门开关的声音唤回了些许神志,贾琏抬手捂住眼睛默然坐了许久,直到日头斜斜照进窗棱,才抿着唇又将手心里攥着的信纸展开,试着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贾琏从京中传出去的信到何守备手中时,何夫人母女还在收拾上京的行李,何守备长子也正同两个已长成的弟弟交接兵马,准备一安排妥当就陪母亲妹妹南下。
两家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姑爷十万火急的传了信过来,何守备自然重视非常,看完之后便与何夫人商议,暂缓了出城的打算,又召集心腹,暗暗从驻守的城郭开始由内向外清查,准备将云庆州先摸查明白,以免酿出大祸。
何姑娘年方二八,稍比贾琏年长数月,已是情窦初开,见了未来夫婿的长相后便芳心暗许,做了许多手帕荷包,早就盼着去京城待嫁,真个儿是望眼欲穿。眼瞅着去京城的包袱箱笼都装好了,父母却突然决口不提此事,何姑娘自然不免心内惴惴。她秉性体贴懂事,问了一回后见父母另有打算,并非亲事出了变故,便也不再多话,只安心等着。
她如此温顺,何守备夫妻岂有不疼她的。何夫人怕闷坏了女儿,便允了她偶尔出门上香或骑马,北地民风较京中彪悍许多,女子出门射猎也比京中容易,何姑娘出嫁后也难再与闺中好友见面,故而也出了几次门。
最后一回出门骑马时,何家将将九岁的幼子也随她一起,姐弟二人好不亲密。谁知便是这一回出了事。
不知从何处伏着的毒蛇叫众人的马蹄惊着,偏偏就咬中了何姑娘幼弟的坐骑。原本温驯的母马叫蛇毒刺激的发了狂,不过一息功夫就把全无防备的小主人甩下了马背。事发时何姑娘正与幼弟并肩而行,下意识就伸手救人,姐弟二人一同滚在了地上,何家小少爷只受了些皮外伤,何姑娘却磕在石头上,额头破了好大一个洞,没等回城就没了气息。
何守备正在城内外严查,贾琏心痛之余,忍不住盯着信中的一句话反复默读。何守备说,在自己传信过去之前,两家亲事甫定之时,就有个跛脚的疯道士在守备衙门外头闹事,说是何姑娘命中并无姻缘,需要跟着他出家修行,才能免了一家灾厄。如今何守备一面暗查,一面已经在几个城池张贴告示,缉拿跛足道人。
贾琏不记得前生何守备是否有女儿长成出嫁,心中难免觉得何姑娘全是因同自己扯上关系才会遭此横祸,一时对所谓命数恨极,也对那一僧一道厌恶的无以复加。
重重抹了把脸,贾琏将信妥帖收好,便提笔给何家回信。何家来信除告知他何姑娘年少夭亡一事之外,何夫人还希望两家亲事可以作罢。亲事已经,何姑娘按理需葬入贾氏坟茔,可何夫人实在不舍得爱女孤零零去金陵,便希望贾家可以退亲,容他们家在祖籍附近另为女儿结一门冥婚,既可享祭祀香火,又能时常探望洒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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