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金娥一踏进来就看见了木易和耶律昊的这一张小桌。是时,木易正偷偷扒着葡萄粒吃,眼里心里都只有那绿油油的饱满,一点儿旁的都容不下。她故作沉静地走过去,站在他身侧,也没见他想要抬起一次头。
她环顾了四周,见那几个公子哥还盯着她看,就木易一个呆头呆脑的什么也不知道,只对着那葡萄粒使劲,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上了小桌。咣当一声,在这低语的室内突兀极了,一时间大家都看了过来,满脸惊愕。
木易一抬头,就看见了面色不豫的耶律金娥。他眨了眨眼睛,把人拉过来坐下,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说着,他还不忘了偷偷瞪一眼面瘫似的耶律昊:人都站在他们两个眼前了,就这革命情谊还都不提醒他一下。
“你不去找我,我当然要来找你了?”耶律金娥用鼻孔哼了一声,斜着眼看他,“这一个多月,你都忙了些什么,就一点能来找我的时间都没有?”
木易挠了挠头,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忙了些什么。一回来就被那些消息扰乱了心神,然后就是忙着城中禁卫的事,还得担忧着随时被任平抓过去,这一个月就这么囫囵过去了,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其实他昨夜想起来今日就能见到她,他还乱开心了一把来着。只是不知道这话说出来,会不会面临的后果要更加严重。
耶律昊坐在他们两个的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就好似一座雕像一般,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木易见没人能解围,只好自己找话题错开:“你的座位在那边。”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张小桌,那上面摆着的果子要比他和耶律昊的这张还要多上几盘,他早就眼馋了。耶律金娥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果然有一张小桌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上面的配设看起来也是公主应有的规格。
等看到了她的小桌,耶律金娥这才注意到了两张桌子之间微妙的距离。她的视线略过一直在旁边装哑巴的耶律昊,心里升起相似的疑惑。她粗略地扫过了整座善岚宫,席间谈笑晏晏,并没有哪儿再不合时宜。
莫不是哥哥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就快要嫁给木易了?
这想法一起,她心口就已经暖了起来。虽然大辽长公主的婚事早早地就被提上了日程,可毕竟一直没有一个准确的婚期,她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她定了定神,勉强压了压,还是没压住心头的窃喜。悄悄低头靠向木易,她低声道,“那你要不要去和我坐一起?”
和耶律金娥坐一起?
木易一愣,手边的葡萄粒一颗一颗地掉了下去,他都没有察觉,只是无意识地重复道,“和你坐一起?”
耶律金娥点点头,十万分肯定:“就那儿,够咱们两个人坐了。”
“要是你觉得挤....换个姿势也行。”
旁边的耶律昊继续装哑巴和聋子,手里头摆弄着衣带,他觉得自己的胃都要抽筋了。
木易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躲开这场飞天横祸。他继续祸害着手心里的葡萄粒,一脸的大义凛然。旁边坐着的几位无所事事的王爷只能看到他们几个谈笑风生,看似是好久不见很是需要热络一番,谁知这其中只不过是两个人的戏份,其中一个,还是硬生生被拽着当起了主角。
他颇有些惆怅。
认识耶律金娥也有小三年了,也不知道她这份只有很偶然的机会才能散发出来的神乎其神的天真是从何分泌而来的。
木易刚一抬头,就看见皇帝皇后的仪仗已经靠近了善岚宫的宫门。他眼力不错,眼下轿辇还将落未落,他这无所适从的小心脏终于安安分分地降落在了他的心窝。
旁边耶律金娥仍然说得起劲。她见木易原来是没有要和她同坐的心思,反正他们两个成亲之日近在眼前,大庭广众之下,还有不少外使,确实不应该随意行事。耶律金娥自顾自地安慰了自己一番大道理,一边暗喜于木易的“照顾”,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他好不容易来皇宫一趟,到底带他去哪儿玩一玩比较好。
从前都是他的主场。这大辽这般宽阔的土地,居然都让他一个外行人占了先机去了,耶律金娥下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选一个地方,自己做一回主人,吃喝全包,寝殿随便他睡。
偌大的皇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寝殿了。只要木易不是看上了哪个嫂嫂,她耶律金娥自以为还当得起这个家的。
念及此,她情不自禁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十分美滋滋。一抬头,就看见木易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善岚宫的门外,她疑惑地看去,居然是哥哥他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写小和尚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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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红绡
宫宴素来都是索然无味。
耶律金娥看着这些长大,连教养那些舞女的宫女们都熬成了婆婆,她一年几遍地看下来,早就深谙其中的弯弯绕绕,到了现在,若不是身份限制,她自己都能上去舞一曲了。
耶律昊也是如此。只不过唯一的区别在于他绝对不会伸手去碰这些纷繁杂乱的舞衣,也从没想过偷偷去看这些舞女的练习,因而耶律金娥的小自信他没有,也不屑于有。
这种时候,最适合自己的就是把自己塞成一团,别让别人的注意力挂在自己的身上,就已经是赢家了。他一向讨厌这种氛围,明明都是笑脸相迎,可你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笑脸下的祸心,一丝遮盖都懒得有,就因为你连他们的竞争对手都算不上。不仅如此,他们连多待一刻、多说一句体贴的话都不肯,就是害怕沾染上他这种——永远也不会有正经身份地位的皇子。那种不屑和避之不及,耶律昊从小看到大,早就麻木了,因而,这种宴会上,他只喜欢把自己囤成一颗小仓鼠,吃饱喝足不饿肚子,就是最终目标。
不同于耶律金娥和耶律昊,木易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
层层叠叠的红纱覆下来,里面藏着一张又一张美人面。偶然鼓点一停,不知从哪个角落就会跳出来一个女子,看不清她到底跳了哪几个舞步,人有一溜烟窜回了红纱帐里,好一会儿都再看不见同一张面孔。
木易觉得新奇极了,他向来知道老祖宗们技高超,谁知道竟然还有如此手段。
那些女孩儿到底是怎么躲的?
他睁大了眼睛仔细去瞧。位置也还不错,可是也不知道是他眼神的问题,还是舞蹈的技艺本身高超,整个曲子下来,木易愣是没能看出来其中的奥妙。
他在这边看得兴致勃勃,可那边的耶律金娥看着就不是那般了。
她没什么做的,除了吃,就只能是四处观望。这看来看去,看谁都不如看一看自家夫婿的好。而正是这一看,看得她是心火旺盛,几乎要燎伤了一直在一边小心伺候着的青禾。
“公主,你看什么呢?”借着烛光暗下,青禾凑近了看她,耶律金娥眼底的不快被她悉数收进眼底,吓了她一跳。青禾顺着耶律金娥的目光望过去,看到眼神直勾勾的木易,这才有些明白。
这是...有东西洒了?
她偷偷吐了吐舌,趁着下一曲奏起之前赶忙立正站好,还小心地躲了躲,生怕伤及无辜。
耶律金娥本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想想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那个夕颜的时候,也是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夕颜,是宫里舞女中最漂亮的一位姑娘,她小的时候喜欢跑去偷窥他们的时候,老是偷偷跟在夕颜的后头,假装偶遇,再拜托她抱她回锦绣宫。夕颜姐姐的身上香香的,和她沐浴的热汤、花瓣的香味都不尽相同,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香香的东西抹身体,为此,她还和青禾闹过好几次,怪她不肯找来好闻的香汤为她沐浴。
可是她是她,小时候的荒唐事只属于小时候,怎么,木易现在也还是小孩子心性?
她抿了抿唇,面色愤愤,一直盯着那只顾着死盯着舞女们的木易。
亏她方才还想着储秀宫的虞美人开得正盛,想要带他去看看半亩花田。
她渐渐地就有些坐不住了,望一望高位,皇上皇后还端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倦意。她一个地位尊贵的长公主,这时候自然不能先行给皇家丢脸。可是对面的那位实在是已经守不住自己的心神,全都奉献给别人去了,她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只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眼睛挖下来。
许是感受到了那烈焰一般灼人的目光,旁边无所事事的耶律昊率先看了过来,正好被耶律金娥逮到,他匆匆忙忙地低了头,继续竖起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小牌子。
耶律金娥见他装死装得开开心心,在旁边看戏看得热热闹闹,就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两个人一起瞪,左不过是伤亡面积大了些,对她丝毫没影响。
这曲终于过了,舞女们行礼退下,本应暗下来的烛光这时候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善岚宫内一片明亮。帝后在忙着低声细语,两人挨得极近,分不出什么精力去看向下面坐着的人。木易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目光,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耶律金娥的视线。
只见那小姑娘咬着下唇,恨恨地瞪着他,也不知道瞪了多久,看着双目好像都有些疲累了,渗出些细微的波光来,在明亮的烛光之下,衬得那双眼睛分外明亮。木易向来最喜欢的就是她这双喜怒分明的双眼,他微微一愣,朝她温柔一笑,不知怎的,竟然把那对面孩子的泪珠都给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