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能为了这么点银子就把人打发出去了,这要是让外人知道,该怎么想府里,怎么想元春?”
贾母拍着桌子气道:“咱们这头刚凑了点银子要送去太子府上,老大转头就卖了女儿,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元春拿的是家里姊妹的卖身钱呢!”
王夫人一听坐不住了,“老太太,这可怎么好呢?万一让太子误会了元丫头,让她可怎么做人啊!”
贾母喝了两口茶水润喉,沉声说道:“事到如今,只有挑最近的日子把迎丫头嫁出去,尽快将事情平息下来。嫁妆也不要薄了,免得凭添一番口舌。”
“凤丫头,你是她的嫂子,迎春的婚事就交给你料理,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这不单是府上的脸面,还关系到太子的脸面!”
“老太太放心,我一定不会出差错的。”
王熙凤满口应承着,“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妹妹的夫家是哪个,庚帖又在老爷手里……”
“老太太,庚帖在我这儿呢。”
邢夫人怯懦地说道:“老爷临出门把庚帖给了我,让我帮迎春操持婚事。”
她还想着要是能借二丫头的嫁妆捞一笔也算没白挨这顿骂,反正迎春是个没人疼的,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谁知到手的鸭子竟要飞了。
“你?”
贾母冷哼道:“你还是仔细伺候你们家老爷去吧!鸳鸯,把我的镜片子拿来,我倒要看看大老爷找了个什么样的好女婿!”
鸳鸯答应了一声,从床榻边的小柜门里拿过来一个扁长的木盒,从里面取出眼镜小心架在史太君耳朵上。
贾母看了两眼皱眉问道:“这柳湘莲年纪倒是不大,我怎么恍惚听谁说起过这么个人似的?”
王熙凤听了眼前一亮,“老祖宗,这人咱们都见过的,去年中秋府里唱大戏,有一个扮小生的小子,当时您还夸他的扮相俊呢!”
“什么!竟是个戏子?!”
贾母惊得连庚帖都拿不住了,高声叫道:“快喊人把你们大老爷找回来!他要是再不去退亲,先使人打断他的腿!”
王熙凤笑得不行,“老太太先别急啊,这人不是戏子,原是世家子弟,只不过如今没落了,平日里也没个正经营生,靠着给人府上串戏讨点生计,和宝玉最是要好的,平日里他们总在一起吃酒呢。”
王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她冲身边伺候着的丫鬟金钏说道:“你去看看宝玉从林家回来没有,要是在,就说老太太找他。”
金钏应声去了,没一会儿就领了宝玉来。
贾宝玉刚进门就焦急地问道:“听说二姐姐定了亲,是什么人家,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就定了,万一不是好人家可怎么办呢,二姐姐在屋里急得直哭。”
王夫人拉过儿子,“这话怎么说的,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老爷做了主,做女儿的只有受着的道理,哪能和你们小辈商量,说出去该让人笑话了。”
“宝玉你过来,老祖宗有话问你。”
贾母一把搂过孙子,询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柳湘莲的小子?”
“自然认得的,这些年我和柳湘莲、冯紫英还有卫若兰几人都是在一处玩大的。柳大哥为人仗义,武功又好,人也长得俊,简直没有一处不好的地方。”
贾宝玉奇道:“老太太怎么想起他了,莫非有人想请柳大哥去唱戏不成?”
王熙凤见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色都好了许多,笑着说道:“你这位无一处不好的柳大哥,就是大老爷给二妹妹选的女婿!”
“竟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贾宝玉喜得连连赞叹道:“原先我就恨自己和柳大哥不是亲兄弟,现在他竟然成了我的二姐夫,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偏是他朝二姐姐提亲,事先怎么一点眉目都没有!”
王熙凤故意哄他,“你还不去告诉你二姐姐一声,也省得她白白哭这一场,再来,就该换做喜极而泣了!”
“还是风姐姐想得周到,我这就去了!”
眼见贾宝玉跑远了,王熙凤才说道:“老太太,人品好坏不论,这柳家都落魄到这份上了,哪来的一万两银子?”
贾母合眼慢慢说道:“他出银子,咱们家出人,也算两相对抵了。况且不论什么时候,都没有出嫁女连累娘家的道理。”
王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等迎丫头出嫁了,也该派个人和元春说一声。好歹都是一家子姐妹,能帮就帮。”
晚间回到家的贾大老爷得知老太太不光同意了孙女的婚事,还在公中多出了两层嫁妆,搂着小老婆就喝上了美酒,庆祝不用往外退银子。
贾迎春的婚事赶得很急,从定亲到出嫁才一个月的功夫,等宋辞从林妹妹那得到消息,已经到了填妆的日子了。
想着好歹是自己促成的姻缘,宋辞特意和林妹妹过去送了她一程。
原本素净的闺房挂上了彩缎和喜字,贾迎春红扑扑的小脸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神采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全不复往日的木然。
“我是再没想到还能有今日的。”
贾迎春羞怯地说道:“往常总是担忧自己将来还不知要飘散到何处,哪知道反倒在姐妹中占了先。”
“我今日离了这个家,并不牵挂别人,只盼着你们各自珍重,闲暇时候想起我了就来屋子里望望,这样也不枉咱们姊妹好上一场。”
贾迎春说着自己先落了泪,其他几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听了也跟着伤怀。
想来这位看似糊涂的二木头其实心里很明白自己在府里的处境,只因为不能自拔,才指望借着婚姻脱离出去吧。
宋辞忆起她和柳湘莲原先的结局,将原本准备的贺礼加厚了些,和林妹妹的混在一起交给了迎春的陪嫁丫鬟司棋。
如今有私房和嫁妆傍身,再加上心肠侠义的相公和两个忠心护主的丫鬟守着,这位温柔良善的二姑娘一定能过上平淡幸福的生活吧。
迎亲的花轿吹吹打打地朝着府外去了。
林黛玉和贾宝玉悄悄勾着手指头站在窗下,脉脉无言。
贾府热热闹闹办喜事的时候,花枝巷子里的尤家笼罩着愁云惨雾。
尤三姐自打知道柳湘莲订了亲,整个人就死了一半,心气神儿都跟着散了。
尤二姐心里愧疚的很,只能陪着失魂落魄的妹妹洒泪。
尤老娘看着生气,满屋子转圈骂道:“贾府的男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平日里姨啊奶奶的亲亲热热叫着,一到厉害时候就成鳖孙子了。还有你那个男人,原是你请他替你妹妹说亲,他倒好!丢开你们姐妹把柳家小子拐到自家当女婿去了!这也算是个人儿?!”
尤二姐哀哀泣道:“只怪我们姐妹命苦罢了,拿什么去攀比人家千金小姐。”
“光知道哭有什么用!”
尤老娘恨声说道:“我一辈子只得了你们姐妹两个,不明不白地混到今天,竟然全都败在了贾家爷们手里!你再软弱,也该为你肚子里那块肉想想。你不去争去抢,难道还等着人家正经奶奶来疼?”
尤二姐哭得更狠了,“当初是你们让我嫁给二爷的,说是起码谋个终身,如今倒嫌起来了。我若不是面人捏的,哪能事事如了你们的意?早嫁到张家当正头娘子去了。”
“好好好,你没能耐制住男人,倒挑起老子娘来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尤老娘也跟着哭天抢地喊道:“老天爷不给活路啊!扔下我们娘三个寡妇失业的,又进了这样豺狼虎豹环伺的狠毒人家,钝刀子割人往死里熬!”
“别哭了。”回过神的尤三姐幽幽说道。
尤老娘不理,继续抹泪。
尤三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我说别哭了!”
尤老娘唬了一跳,“黑心肝的丫头,想吓死你娘啊!这会儿与我喊什么,有这力气,倒是该去找上柳家闹一场!”
尤三姐冷笑着说道:“我与人家有什么可说的,他既然瞧不上我,我又何必巴着他,天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只剩他一个好种子,也值得别人抢破头!”
尤二姐擦了擦眼泪,“妹妹想开了就好,我早说婚姻之事须得两厢情愿,他不肯,咱们再去找好的来,终归不会白耗了妹妹的青春。”
“眼前倒有一个好的,只怕你舍不得。”
尤三姐挑着眼角看着自家老娘,“妈不是怕我们姐妹砸在手里么,现在我们一齐出门子,你可高兴了?”
“你说的是?”尤二姐不敢置信道:“你说的是你姐夫?”
“他算我哪门子姐夫!”
尤三姐柳眉倒竖,“他又没跟你在祖宗跟前叩过头,家里还有一个母夜叉顶着,哪来的脸提什么姐夫!”
“琏二这个下流种子,先哄骗了你又坏了我的姻缘,我若是饶了他,还不如一头撞死了事!”
尤老娘愁眉不展,“光你在这要强有什么用,你姐姐到底不是名正言顺 ,如何能再添上你,快别给她裹乱了。”
尤三姐仰头得意地笑了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即便不要我们姐妹,也得忍心舍了儿子才行!你们且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让琏二求着我们姐妹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