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日月将食盒里的点心在木廊上铺开,神乐摆好杯子,八重沏上茶。
“今天天气很好呢。”付丧神首先开口,神乐接了句“是呢”,话题慢慢展开,四人不紧不慢的聊了会儿没什么意义的话题,喝着茶,吃着点心,然后在天色向晚时分别。
八重告辞离开时,源博雅对她说谢谢,神乐送她到门口,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自从受伤后,哥哥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我们明明只是来讨了顿点心吃,”八重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不管能让博雅高兴起来那就太好啦。”
在神乐面前,八重装着不明白的样子,但等离开了源家宅邸,八重又将“谢谢”给了三日月。
三日月也对她装傻:“哈哈哈,谢什么,我们不是只是厚着脸皮讨了顿点心吃吗?”
源博雅因为有人探望而高兴,又因为探望的人没有把探望挂在嘴上,像是真的去吃点心而已,伤员与探望者的身份区别一时模糊,因身份而起的责任或者说因尽之仪的要求便也没那么严格了。
被探望的人感受到了朋友的关心,又不需要提及自己的伤势,不会触动受伤后有关自尊与自卑的复杂感触,所以十分轻松。
心情轻松又被关怀着,自然就高兴了。
安倍晴明用式神探望源博雅是一种让对方轻松并高兴的方法,像八重空着手上门讨点心是另一种方法,三日月将计就计似的的出现,让这种方法有了更好的效果。
八重没有解释她谢三日月什么,毕竟彼此心知肚明。
倒是三日月看八重不说话,自己接了下去:“男性人类果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坚强呢,如果有人安慰,还是会很高兴的。”
八重想了想:“不高兴才奇怪吧。”
在源博雅那样的武士看来,受伤是实力不济的证明,所以他们不会以受伤去博取同情,甚至不希望朋友们对他嘘寒问暖,因为那会让他觉得难堪。
拒绝失败,不肯示弱,被关怀却难堪的原因,都来自于时代对男性的要求,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区别其实并没有世俗习惯中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就算是再刚强的男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也会需要安慰和鼓励。
“不过,人类真的好复杂啊。”如此感叹着的八重脸上浮现笑意,晚霞映入她的眼中,是一片灿烂的颜色。
三日月“哈哈哈”的笑:“虽然很复杂,但是我很喜欢人类。”
八重点头:“我也是哦。”
从一目连神社下来,往源博雅家和往安倍晴明家是两个方向,八重和三日月回去的路上和往一目连神社去的阴阳师错过了。
直到八重回到了安倍晴明的宅邸,才知道对方带着大天狗上山找自己了。
八重懊悔:“决定去看博雅的时候应该传个口信回来的。”
晚上的森林妖怪出没,一些成了精的树木也会趁着夜色活动,非常容易迷路。
“我去找他,在妖怪多的地方,能不用阴阳师的手段还是尽量不用为好。”八重和留守在宅邸的十二神将六合大打了个招呼,又出了门。
不知是忘了放下,还是故意要带上,八重这次出门,依然抱着三日月的本体太刀。
三日月既不提醒,也不询问,就像是自己也忘了一样,跟着八重走了出去。深谙人心的付丧神觉得,八重不是忘了放下自己,而是要自己给她壮胆,阴阳师深夜入山,如果真的遇上了什么,一目连恐怕会现身。
八重,大概仍怀着能再见一目连一面的侥幸吧。
三日月沉默的跟着八重,心里对八重的侥幸想法抱着不乐观的态度。
但接近山脚时,天空中的异象让三日月瞬间忘记了自己对八重心态的揣测。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浓郁的靛青色天空上出现了一道道金色光圈,光圈中心是涌动着的浓郁的黑色。有什么东西从光圈中心的黑色里摔落下去,光圈随之消失,然后天上又出现了新的光圈——
八重在一个停顿后猛然加快了脚步,那速度比她白天冲上山找一目连时更快。
因为本体在八重手里,三日月跟着跃起的小妖怪飞到空中:“那是什么?”
八重的表现显然说明了她知道天上的是什么东西。
“时——”八重及时改口,“是鬼武士。”
密密麻麻的光圈像是布料上的蛀洞一样,看得人头皮发麻,它们投下的时间朔行军全落在一目连神社所在的山上!
突然,山坡上一道灵光冲天而起,随即妖力呼啸而出,飓风吹得周围树木纷纷倒伏,有数道黑影被扇飞,撞出一路烟尘。
是安倍晴明和大天狗。
半空中八重身形一转往那边落去,以她的能力平稳落地不是问题,但她偏偏摔了下去。
本体牵扯,三日月落地也摔得七晕八素,但八重突然失去控制时的高度对妖怪来说不算什么,倒也没觉得痛。
“八重?”付丧神呼唤显然出了什么问题的小妖怪。
他的呼唤和安倍晴明的呼唤重叠了。
没有回答。
阴阳师的守护结界成型,风暴渐止。大天狗从空中缓缓落下,他怀里蜷缩着一个颤抖着的身影。
“八重?!”
付丧神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染上了自己的本体。那一边稳住了阵法的安倍晴明先一步跑了过去。
大天狗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小妖怪放到了地上,他胸前的衣服上一片刺目的红。
八重身前一道巨大的刀伤,从左肩划到了右腹,她身前的衣服已经被彻底染红,看不出本色。
不知何时身受重伤的小妖怪再抱不住刀,三日月本体太刀从她怀里滚落。
锵啷一声,太刀落地,本体的震动传递到付丧神人类形体上造成了微弱的疼痛,三日月根本没在意,上前握住了八重的手:“八重,你可以治疗你自己。”
小妖怪不自觉的蜷着身体,目光都有些涣散了,三日月怕她真的晕过去,握得很用力。
安倍晴明呼唤出拥有治疗手段的神将天一,对方在八重身上的努力收效甚微。
“没用的……”八重自己也试了,她的力量同样治疗不了自己的伤势,疼得满头冷汗的小姑娘艰难的转过了头,“不是我……是树……”
阴阳师的结界之中,羽刃暴风扫荡之后,唯一一棵矗立着的树木上,有一道深深的砍痕。
那是八重寄生的樱花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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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了一天的元宵节快乐~
☆、第 26 章
八重觉得自己痛得快死了。
“死”字不是夸张,毕竟她也算有经验。几年前被下毒时,也和现在差不多痛。
就像是那时候没想到自己会被毒死,八重也从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因为寄生的樱花树被砍了一刀而落到如今的地步。
真的是太痛了,痛到她说不出话来,更没有力气给自己治疗。
十二神将的天一还在努力,安倍晴明和大天狗已经从视野里消失,八重能听见呼啦啦的风声,也能看见安倍晴明留下的结界不断波动。
周围的树木都被吹折,除了头顶的樱花树,四周一片空白。
樱花树的树冠不足以遮蔽全部视野,墨色天空上仍不断有金色光圈出现。
和三日月交握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可仍有温度从付丧神的掌心传递过来,这份温度支撑着八重,让她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一如去一目连神社时,支撑着她迈开脚步一样。
八重转头去看三日月,其实她已经看不清了,视线因为疼痛而模糊,思维也变得迟钝。
八重迟缓的觉得,三日月的视线太沉重了,沉重得超越了她存在的本身,让她在被注视中,产生了一种难言的羞耻感。
“我、我突然、好能……能理解博雅的、心情。”八重磕磕巴巴断断续续的吐出这么句话来,心里却转过了另一个念头——
三日月是否曾经见过某一任主人这么死去呢?毕竟他的表情太沉重了,沉重的让八重觉得他不是在看自己。
八重紧接着又想,时间朔行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好巧不巧偏偏是自己寄生的樱花树挨了一刀。
某种不详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而起,将死亡凝聚的阴云微微吹散,露出一丝清明。
“三日月殿下!”一声爆喝将八重彻底从混沌中扯出,三日月猛地松开了握着八重的手,刀光闪过,一道黑血飞入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