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警惕地往樱花树上瞥了一眼，随后才迟疑地转过身用爪子轻轻拍门。
片刻后，纸门被拉开，琼琅应声望去。一个身着蓝白相间狩衣的青年男人站在那里，俊俏而雅致的面容上似有丝丝愁容，而在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十多岁大小的樱红色和服少女，想来应该是白狐狸口中的“神乐”。
见到安倍晴明的第一刻，琼琅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皱起了眉头。
这个后世家喻户晓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和她想象中的形象相去甚远。
琼琅心下以为，一个拥有非凡力量，站在阴阳师这个职业顶端，且与妖怪做了那么多的斗争的安倍晴明，应当是个沉稳睿智而颇有城府的人。
可眼前这个青年却有着一双无比纯凈无暇的眼眸，宛如初生儿一般干凈，让琼琅在意外之余，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安倍晴明扫了他们一眼，再见到琼琅时怔了一怔，“原来是鬼使黑兄弟……这位是？”
“我们这次前来是为了大人族内那个安倍弥助的事情，这位是琼琅姬大人。”鬼使白说着，非常简略地解释了一下琼琅来此的原因。
安倍晴明眉头轻蹙，略带疑惑地道：“安倍弥助？……罢了，先都进来坐吧。”
夜深人静，屋内灯火通明，桌上有两杯已经放凉了的茶。
鬼使白与琼琅分别将今天下午在枫林中发生的事情都详细说了一遍，面对神色有些发怔的安倍晴明，鬼使黑忍不住问道：“晴明大人这次方便助我们兄弟二人一臂之力吗？”
“安倍弥助……”晴明却只侧头轻轻地呢喃着这个名字，“是三天前家族中遇害的那个阴阳师吧？”
“哎？”鬼使黑一怔，“他不是晴明大人的同僚吗？在下记得大人和他还蛮熟络的，没错吧？”
闻言，神乐忍不住开口道：“抱歉，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以前的很多事情晴明都已经不记得了……”
失忆了？琼琅眉梢微微一挑，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他来。
“抱歉。”晴明轻声道，随后认真地看向他们，“不过你们说的事情，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阴阳寮那边我会亲自走一趟，安倍弥助的灵魂现在正沉睡着，不过阴阳寮的人之所以扣下安倍弥助的灵魂，实际上也是为了寻找他的死因。”
安倍弥助身上明明有着附有强大灵力的护身符，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被妖怪吃掉。
“我想，如果要阴阳寮交出他的灵魂，首先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才可以。”
鬼使白点了点头，“那么晴明大人，这个人在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安倍弥助这两个月来身体情况都非常不好，一直卧病在榻。三天前的夜晚，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家中，谁也没有告诉。”
等家族里的人寻不见人影时，才占卜到他已经遇害了，于是连忙以最快的速度将对方的灵魂招了回来，却发现他的灵魂也莫名陷入了沉睡中。
因此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谁都不得而知了。
听完晴明的解释，鬼使黑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我最不擅长破解这种古里古怪的命案了……”
“卧病在床？”想起之前花鸟卷所说过的话，琼琅心下一动，“花鸟卷这只妖怪你可记得？她曾经在安倍家族中的书房居住了将近两百年。”
“花鸟卷……？虽然我不记得往事了，但有些事情也听族人讲起过。”晴明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只妖怪据说会扰乱人心，令其产生心魔。”
“安倍弥助身体原本就不好，族人说他被画卷中的妖怪吓到之后，就更是一病不起，所以这只妖怪被阴阳寮的人除掉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花鸟卷可不是什么会扰乱人心的妖怪，所谓画卷中的幻象，不过是由心而生罢了。”琼琅微微摇了摇头，“安倍弥助的，应当与他看到的东西有关。我曾记得花鸟卷说过，安倍弥助在画中看见了许多恐怖的毒蜘蛛。”
可以说，那只妖怪也是导致花鸟卷差点被误伤的间接原因。
“是蜘蛛变成的妖怪吗？”白童子也整张小脸都纠结了起来，“可是他为什么要半夜一个人自己去城外啊？晚间百鬼夜行，是最危险的时候了。”
安倍弥助一个阴阳师，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常识，拖着带病之身大半夜跑出去，这不就是打着灯笼去茅坑——找死吗？
“这件事情中一定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安倍晴明微微握紧拳头，眼神坚定地说道，“这样吧，今天天色太晚，外面过于危险。”
“明天一早，我和你们一起去他死亡的枫林处去看一看如何？如果能挖出他所残留下里的尸骨，或许能得知些什么。”
琼琅颔首，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这样了。
那智山，夜色如水。
大天狗静静地躺在榻榻米之上，一手枕着头，一手玩把着手中的笛子，似在回忆着什么。
“你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改变妖怪们凄苦的境地，对吧？”紫黑衣衫的阴阳师如是问道。
“不过你的做法太过天真了，人类是不会明白你的苦心的，更不会轻易接受你的好意。你约束妖怪，指导它们与人类为善，只会让人类更变本加厉的欺压妖怪。”
“你也是人类，为什么要选择帮助妖怪去主宰人类？”大天狗湛蓝色的双瞳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冷声问出口来，“你这样做，让我无法不怀疑你的居心。”
“不……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和那个晴明也不一样。”男人缓缓地说着，眼神中有一种令人读不懂得疯狂，“我是站在妖怪的立场上的。”
因为看到了被误解、被欺压、被迫害的妖怪们的凄惨处境，所以想要选择颠覆这个世界的阴阳，让曾经饱尝苦痛怨恨的妖怪们翻身主宰这个世界。
“而你，也和我一样。”安倍晴明炙热的目光紧紧地黏在他的身上，诱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我们所追求的大义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有一句古语叫做‘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神色认真地劝诫着，“唯有用绝对的力量站在顶端，才能够真正彻底地改变妖怪们的处境。”
空气一阵寂静，大天狗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做安倍晴明的男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而他口中所述的一切都是他曾经最想看到的画面，也毫无意外的勾起他内心深处的火热。
倘若在没有遇到琼琅之前，大天狗万分确信，他会毫不犹豫的去追随眼前这个男人，至死方休。
但是遇到琼琅之后，他的心境已经有所改变，直到如今他都依旧深深地记着琼琅所说过的话。
仅凭着绝对的妖力一意孤行地去主宰这个世界，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恃强凌弱与奴役欺压罢了。
所以……
“所以，来和我一起完成心中的……”
“抱歉，恕我无法认同你。”大天狗抬眸，语气淡淡，却拒绝的干凈利索。
安倍晴明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瞳孔微缩，喃喃道：“为什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天狗转过身去，冷声道，“你所追求的东西，并不是我心中的大义。”
闻言，安倍晴明直直地看向他，一言不发，周身空气凝固而沉重。
“我能理解你心中所想，但是我已经有了要追随的人，请回吧……”
听到这句话，安倍晴明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暗光，握紧扇子侧头轻声问道：“哦？是谁？”
第57章 与茨木的交心
“恕我无可奉告, 夜已深了，请回吧。”冷淡而疏离的声音响起, 大天狗再次下了逐客令。
似是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安倍晴明脸上的浅笑没有变, 只是微微捏紧了扇骨，“既然这样, 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在那智山叨扰了三日，我还有其他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希望下一次我再来拜访的时候，你能够改变主意。”
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安倍晴明没有做半分纠缠, 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是临别前的话语告诉大天狗, 这个奇怪的人还没有放弃。
大天狗凝神遥望着他的背影, 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来。
他能够感受得到, 安倍晴明虽是人类的模样, 身上却有着他所熟悉的妖气, 但同时他也有着格外强大的灵力, 只有半妖才能够同时掌握这两种相斥的力量。
但除此之外, 他身上还背负着另一种气息，一种陌生却又令妖怪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的气息, 像极了曾经那位阴界之主……
不妙的感觉。
大天狗揉了揉脑袋，双眉也拧在一起, 夜深人静之下独奏了一曲“海之谣”, 方才恢复平静。
笛声渐渐消失,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来，指腹在那熟悉的字迹墨香之上停留了片刻，方才再次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存放回胸口的衣襟中。
而在浓浓的夜色之下，安倍晴明已经退到那智山的边境，在守月村中的民宿歇下，冷静而沉着的眸光淡淡地扫了一眼山顶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