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了办公室走到电梯厅前,给克里斯回拨了一个电话,刚响了两声,那边很快就接了,小朋友的声音很小,还发着抖,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斯泰尔斯小姐?”
“是我。”尤妮丝答道,“你在哪?”
“我……”克里斯顿了顿,然后说,“我在广播大楼的地下停车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下意识来找斯泰尔斯小姐了。”
“在车库等我。”尤妮丝说完,挂掉电话,摁下了电梯,而她刚走近电梯,就先听到了大楼外隐隐的警笛声,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抬起头,盯着电梯上方不断下降的层数。
在电梯抵达地下车库时,她从外衣口袋里又取出了墨镜,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在充斥着机动车汽油味的的地下车库很快分辨出了克里斯的血液的味道,她顺着那个味道在车库中穿梭,而那声声警笛已经到了广播大楼的正门口,她甚至能听见车库门口的收费员在问“出了什么事”。
她很快找打了蜷缩在角落处的克里斯,克里斯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她疾步走来,还没开口出声叫她,她已经飞快移动到了他的身边,一把将他抱在自己的怀中,在他耳边简短地说了一句:“闭眼。”
“欸?”克里斯愣了愣,然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之后,他就感觉到了自己好像瞬间置身于纽约冬季的台风之中。
尤妮丝抱着科林斯飞快地从另一个出口跑出了车库,熟练地拐过布鲁克林的大楼之间的缝隙,在大楼天台之间跳跃,最后停在了布鲁克利大桥中央悬索的石砖拱门上。
深夜的布鲁克林大桥仍有不少车辆通过,尤妮丝还能听见他们车载音响里一闪而过的电子音乐,她拍了拍抖着腿闭着眼的克里斯的肩膀,笑着问道:“你爬高吗?”
克里斯的头发已经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怕。”
“那还是不要睁开眼睛了。”尤妮丝说完,索性坐了下来,双腿垂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晃着。
“斯泰尔斯小姐,你……你……”克里斯顿了顿,还是说了,“你……刚刚是在带我飞吗?”
“飞?”尤妮丝一愣,然后笑笑,“算不上吧,这在我而言,只是跳跃。”
“您……是变种人?”克里斯小声问了一句。
“不是。”尤妮丝说着,双手向后撑住了身体,“但我也不是人。”
“哦。”克里斯没有再继续刨根问底,他摸索着蹲了下来,想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那么……斯泰尔斯小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尤妮丝笑了一声,又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因为我也有个弟弟呀,我们小时候,是我一直护着他;而我们长大后,在我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一直念着我的,也只有他了。”
“斯泰尔斯小姐也有落魄的时候?”
“是啊。”尤妮丝说着,翘了翘嘴唇,“我最落魄的时候,比你还狼狈一万倍。”
第25章
“我最落魄的时候, 大概是父亲为了使我克服对水的恐惧,将我扔进欧罗塔斯河的时候吧。”
尤妮丝懒洋洋地靠坐在床榻上,眼神专注地看着列奥尼特,他坐在床边, 正埋着头, 用那双被兵器摸出了厚厚茧子的手, 仔仔细细地给她剥葡萄皮,一边剥,一边说着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他是斯巴达的王子, 也是斯巴达式教育的模子里刻出来的极为标准的斯巴达战士,高大健壮, 沉默寡言。一开始, 他们每天的对话仅仅不过必要的两句, 大多数时候他都用点头或者是摇头示意,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口, 尤妮丝在出嫁前, 父亲就告诉过她, 对于斯巴达男人来说, 语言是军令, 所以他们从不轻易开口。
而如今, 他已经能神色如常地说起自己的过往,说着说着, 将已经剥好的晶莹饱满的葡萄凑到了尤妮丝嘴边。
尤妮丝伸出舌头将葡萄卷进自己的嘴里, 舌尖顺带舔了舔列奥尼特的指腹。
葡萄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唇齿之间逸出, 她挑着眉看着列奥尼特,而后者只是愣了愣,随即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埋下头,为她剥葡萄。
她用手撑着床榻,朝他的方向凑了凑,问道:“直接把你扔进欧罗塔斯河?万一你还没学会怎么办?”
“那是我无能,不配做斯巴达的王子。”列奥尼特语气平静地说道,“斯巴达的战士不应当有畏惧的东西。”
“你母亲没有阻止他吗?”
“如果我没有克服,母亲会因为我而感到失望,觉得自己有负于斯巴达。”
“还好你最终克服了。”尤妮丝拍了拍胸口,然后想到了什么,又轻声问他,“那将来,你会像你父亲那样,把我们的孩子丢进河里吗。”
列奥尼特抬眼看了她一眼:“怕是我还没把他丢进河里,他的母亲就会过来胡搅蛮缠吧。”
尤妮丝嗔了他一眼,他平日里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然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尤妮丝蹭了蹭他的手掌,用额头感受他掌心粗糙的茧子,然后感受着对方的指腹从她的额头滑下鼻梁,再到嘴唇,她轻轻笑了笑,又感受到了对方的大拇指指腹摩挲着她嘴角的弧度。
她睁开眼,只看见他的喉结微微上下抖动,似乎也是在笑。
摩里亚半岛上的夏季都是大同小异的,干燥无雨,只是科林斯湾有着略带腥味的海风,或多或少还是能感受到一丝丝水分,而拉哥尼亚平原,则是无可救药的燥热,时时刻刻都在经受着烈日毫无保留的炙烤。
尤妮丝就是在嫁到斯巴的第二年夏天怀孕的。
她怀孕之后,没有再整天在王宫里闲逛,也没有跟着列奥尼特去欧罗塔斯河畔散步,甚至连提起笔来,想给科林斯写一封信,刚写了没几句,就被列奥尼特拦腰抱起,动作温柔地放到了床榻之上。
“你可不能累着。”
尤妮丝对此颇有些不满。
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父亲对她可以说是宠溺至极,从来没有强迫过她做任何事情,于是她从就像是一个野孩子一样,带着阿罗跑遍了科林斯大大小小的街巷,坐在卫城的城墙上吹海风,躺在城外的野玫瑰丛里睡午觉。
突然间被摁在一个对她而言极为狭小的范围里不能随意走动,倒真是让她有些憋得慌。
于是列奥尼特就每天抽出一些空来陪她,给她讲讲故事,有雷打不动的多利亚人征服摩里亚半岛的辉煌历史,还有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我跟你就不一样了。”尤妮丝弯弯的眼睛里满是盈盈笑意,“我从来没有这么落魄过,我的父亲不舍得让我受苦。”
列奥尼特点点头,用自己惯有的严肃语气说:“你就是应该被宠着的人,我不会让你受一点点苦的。”
尤妮丝笑他:“那之前他们逼我跑步掷铁饼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
“那是为你好。”列奥尼特认真地说,“我希望你更变得更强壮一些,健健康康的,活很久很久。”
活很久很久。
尤妮丝至今也不知道,列奥尼特的这个愿望,算是对她的祝福,还是对她的诅咒,她的生命确实延续至今,只不过作为人类的灵魂,早就已经在她十九岁那年,就已经彻底消散了。
那段时间尤妮丝每日待在寝宫之内,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坐在窗前,数着太阳的高度算时间,负责照顾她的侍女们会定时将丰盛的餐点端到的房间,然后向她说一说斯巴达城内近段时间来的趣事。
其实尤妮丝是不相信这座城池会有什么趣事的。
她还未来斯巴达时,尚还听说斯巴达传说中有一位最美的王后海伦引发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而到了斯巴达,她才知道这个连像样的城墙和街道都没有城池有的只是整齐划一的军队踏步声,以及没有一丝海风的夏天。
不过有一天,那个侍女说到城中的一个将军的儿子,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希洛人活活咬死。
尤妮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说,有些新奇,便问道:“活活咬死?那凶手呢,抓到了吗?”
“没有,他逃得很快。”那个侍女说,“最近王子带兵镇压了希洛人的又一次暴动,死了一千多个人,估计是个余孽想要泄愤吧。”
尤妮丝点了点头。
在列奥尼特的故事里,多利亚人是横扫于摩里亚半岛的猛虎,他们摧毁了强大的迈锡尼,继续南下,然后来到了拉哥尼亚平原,轻松地打败了这片平原的原住民,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城池斯巴达,将原住民充为自己的奴隶,成为“希洛人”。
而后,斯巴达又征服了邻邦梅塞尼亚,将梅塞尼亚人并为“希洛人”,于是“希洛人”彻底成为了斯巴达的奴隶的代名词。
“不过奇怪的是,那个被活活咬死的人全身血液都被抽干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侍女说着,也有些不解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什么怪病吧。
尤妮丝这么想着。
而很快地,第二个受害人又出现了,是另一位跟随列奥尼特镇压希洛人叛乱的将军,同样的是被一个希洛人狠狠扼住了脖子,用牙齿咬穿了动脉。不过他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倒没有不明不白地死去,而是拼着最后一口气,用自己随身的匕首,割开了对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