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姬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仿佛这样就不会失去这位亦师亦母的长者。
神官长终究还是去世了。她走在深秋一个阳光明媚的艳阳天,脸上的笑容安详。
月姬继承了神官长的职位,正式的接过了整个神道的重担。
她奔波于不同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和那些凶恶的妖怪们搏斗,在这一片看似风雅平和、实际上暗地里一直都集聚着可怕的黑暗的时代里面,守护着人类,守护着一方生存的净土。
又一次的夜半,月姬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她那一身巫女服沾上了血污还有一些其他的污渍,边缘像是被火焰焦烤过一样的破破烂烂,还带着黑色的被灼烧之后的痕迹。
屋内的油灯是亮着的,在这夜晚带来了几分的温馨,像是长夜漫漫也终有一人在等待着你的归来。
宛若蜡像一样的少女在看到那一道光的时候不免的长长出了一口气,心底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安心。
“你又来了。”
她说。
坐在油灯前看书的人抬起眼来,那一双橙红色的眸子里面原本是带着笑意的,却在看到了月姬身上的伤口之后迅速的敛去,变成了担忧。
烛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书本,步履匆匆的走到了月姬的面前,不由分说的撸起了她的袖子,果不其然看到了那本该是光洁白皙的小臂上一长串的燎泡。
也亏得她能够不声不言,硬生生的忍受着灼热的痛感和衣料摩擦过后带来的疼痛,一路从出云回到了神宫。
“你就不能好好的爱惜一下自己?”
烛轻斥了一声,到底是心软,伸出手指来,青色的灵光从他的指尖溢出,抚平了少女手臂上的伤痕。
——是的。
自从前任神官长逝世之后,烛就搬来与月姬比邻而居。然而除了月姬,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发现他的存在,就像是烛自己关闭了他人可能看见自己的“途径”。
他不会帮助月姬做什么,但是却总会在深夜亮起一盏油灯等她归来,小心的为她处理好身上的伤口。
这种感觉是月姬从来都不曾感受过的。她是被姑获鸟掳走的婴孩,在记事之前就被上一任神官长带走抚养,自幼长于神宫之中。
烛的出现就像是为月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她触碰到了名为“家”的温暖。
月姬垂眸看着那个跪坐在自己身前的青年,一只手不动声色的绞紧了自己的衣角。
良久之后,她才微微的嗫嚅了嘴唇,声音细微宛若蚊虫,若非烛有着远超常人的听力,说不定就会听漏掉。
“我明日还要前往出云一趟。”
她道。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之后出云会有一场庙会。”
她的声音是惯有的冷淡或者说是冷漠,但是烛却可以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她脸颊上那两抹晕红。
于是在这世上已经不知道活过了多久的存在偷偷勾着唇笑了起来。他不敢让面前的月姬看见自己的笑容,不然小奶猫要是恼羞成怒了他岂不是亏大发。
挺直了脊梁轻咳了一声,烛的眼底映着明明灭灭的灯火,笑容温暖。
“好啊。”
他说。
“既然是你的邀请,我一定会去的。”
月姬这几日反复的前往出云,是因为在那里捕捉了一只青鹭火。这种象征着祥瑞、比起妖怪不如说是偏向于神明的存在居多的青鸟模样的妖怪并不是什么轻易可以斩杀的对象,相反最好还是要好好的保护才是。
夫青鹭火,其年千古,翼有光。引彼祥瑞,葬此祸灾。周身青焰,而水浇不灭。
“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干脆的杀敌呢?”
烛和月姬一同来到了位于出云的某一座山林之中,前方是巨大的谷地,而青鹭火此刻就被数十位的巫女和神官用灵力化作的锁链镇压在那里。
烛被月姬留在了山崖上,而她自己则是下去与青鹭火周旋,希望能够与对方达成和解。
毕竟青鹭火的火焰一个不好真的烧了起来,对于普通的平民来说还是挺要命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神官长不忍杀生,所以才留了它一条性命。——你又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口出狂言?”
俏丽的少女挽着弓箭,在不远处看着他,眼底写满了戒备。
“我么。”
“不过是一个……被她的光芒吸引了的傻瓜吧。”
烛低笑起来。
那个女孩就像是自己的名字一样,以一己之力照亮了他的世界。他在神宫之中待得太久太久,久到感情都变的稀薄。
而那日,少女眼神明亮的对着自己的师父发出了誓言。虽说是天真的妄想,但是那一份从灵魂之中散发出来的额光芒和决心,怕是连天上的神明都会被吸引。
想要了解她。
想要照看她。
想要待在她的身边,想要她生活之中的一切都有自己的参与。
于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开始不动声色的缩短和少女之间的距离,直到最后她已经彻底的接纳了自己的存在。
本以为神宫之中长大不喑世事的少女要理解自己的感情需要很久,但是当接收到了来自对方的庙会邀请之后,烛还是不可抑制的从心底感受到喜悦。
“她想要做到的事情,我都会帮助她做到的。”
烛看着下方的那片山谷,眼神温柔隽永。
紧接着,他从山崖之上一跃而下。
“为何不离去?”
月姬站在青鹭火的对面,看着那被困锁于链子之中的小鸟。
青鹭火轻轻的鸣叫了一声。
“你真是个奇怪的巫女啊。”
“抱歉,虽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不能离开。”
“百年一次的夜行将至,我又怎么能够缺席?!”
月姬的瞳孔猛地一缩。
百鬼夜行。
那是在阴阳师、巫女、僧侣和神官之中一直被口口相传,却从来都没有人亲眼见到过的景象。
据说每一次的夜行完成之后,都会发现有很多的人类被妖怪们在睡梦之中夺去了性命。但是他们向来都是无声无息的出现,所以即便是想要做些什么去保护,也没有办法。
“这样的话,我就只能将你封印了。”
少女面色不变,挥起了袖袍。
她对面的青鹭火闻言,那一双黑亮亮的圆豆眼珠中闪过了青色的光。
大片大片的青焰在它的身边燃起——
却被一只从天而降的手指按住了翎羽,硬生生的熄灭。
从山崖上跃下来的人用来束发的丝带被风吹走了,栗色的发丝根根披散于身后,在风中猎猎的狂舞着,像是一匹柔顺的丝绸。
“不可以的啊。”
他曼声低语。
“汝可还记得,当年的盟约?”
“汝可还记得,百鬼的誓言?”
“妖鬼不可在白天伤人,莫不是都忘记了么?”
青鹭火望着他,轻轻地啼鸣了一声,乖巧的收拢了羽翼。
“我记得。”
“我记得这些,也记得你,烛。”
烛朝着青鹭火伸出手来。
“那么,想要离开,你也知道该怎么做吧?”
于是青鹭火朝着他飞去,化作了印在他手臂上的一片印记,显然是将对方认主。
烛回过头来,看着月姬,笑意盈盈。
“这样,就可以了吧?”
“……嗯。”
………………………………………………
出云的庙会向来都负有盛名,明亮的火光让这里宛若不夜天。烛看着那个光下朝着自己走来的少女,呼吸不由的紧了紧。
少女换下了往日那一身上红下白的巫女服,换上了烛提供的樱色和服。乌黑油亮的长发盘成了发髻,用一根银簪挽了起来。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不由自主的惊叹,那原来也是一位妙龄年华的少女,有着最美丽的韶华。
烛走上前去,牵起她的手。月姬粉面含春,却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他们像是这世间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那样,与心爱的人在庙会上游玩。袖袍下的十指相扣,每一次不经意间的回眸对视都带着甜蜜的气息。
“真没想到在这里也可以看见您啊,烛。”
从远处走来了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浪人。他穿着黑色的武士服,衣襟敞开来,露出了大半的古铜色的胸膛。
此刻,这个男人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月姬,眼底带有某些不明的意味。
烛一把将月姬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看着男人的,声音中暗含警告。
“你逾越了,阿九。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好好好,您的事情相信您自己心里皆有定数,我也就不过分的叨扰了。”
被称为阿九的浪人敷衍的行了一个武士礼。
“只是,三日后的朱雀桥边,您可不要缺席了。”
烛拉着月姬背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我记得了。”
烛在路边小摊买下一块羊脂玉的配饰送给了月姬,觉得那样的色泽和少女十分的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