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虎太郎瓮声瓮气回答:“昨日不小心受了寒,身体不适,怕这幅病体吓到了渡辺公主,是以没有前去迎接公主殿下。”他猛地一顿,唰地抬起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剑,笔直插进白兰的脸侧:“白仁大人忘了与老夫的约定吗?!”
白兰微笑着站定,距离小野大概还有两三步远的距离:“当然没有。”
“没有……没有为何殿下今日如常出席了?按照我们的安排,殿下此时不应同样‘抱病’在身不能接待渡辺公主吗?”
“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啊。”白兰抬脚,跨过那仅剩的几步路,来到小野虎太郎面前盘膝坐下,“思来想去,我还是担心有人会误会我与小野大人的良苦用心,以为我们要谋权篡位,尤其是在渡辺公主到来的情况下。”
“……什么意思?”小野虎太郎瞪着白兰的眼神很是阴冷,似乎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就决不罢休。
在他这样锋利的逼视下,银发青年却依旧笑容如常,神态轻松:“渡辺佐和子殿下来之前,是给阴刀殿下写过信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殿下总会回信。这样一来,佐和子自然知道殿下最近身体状况如何,就算用上殿下突然病发,难免会引起那位公主殿下的疑心,方才我也见到了那位佐和子公主,看得出来她不是个蠢的。”
小野虎太郎不语,显然是默认了白兰的看法。
于是,白兰继续说了下去:“既然如此,倒不如先让渡辺公主见阴刀殿下一面,待到晚上,再让殿下病发,岂不是更为安全?还能说,殿下是见到公主到来,心情激动,情绪起伏之下不小心受了寒……”
后面的话白仁没有说完,不过不用说完,小野虎太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皱的眉头随着青年不疾不徐的解释逐渐松开,及至最后,小野虎太郎看向白仁的目光已经重新回暖。不仅如此,他还叹息一声,佩服道:“大人果然思虑周全。如此一来,渡辺公主也见到了阴刀殿下,想必再想挑毛病也找不到借口了。”
白兰挑眉一笑,看上去是跟小野虎太郎相视一笑达成共识,实际上她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小野虎太郎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聪明啊?若是渡辺佐和子真的想挑刺,什么样的理由都能找到。算了,小野信了就成。
思及此,她又故作担忧地询问了几句小野虎太郎的身体状况,再得到对方再三保证无碍的回答后,这才告辞离去。
回到正殿中,接待渡辺佐和子的宴会已经正式开始了,殿中舞女起伏,声乐连绵,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舞曲表演上,唯有阴刀和渡辺佐和子注意到白兰的进入。
白兰跟人见阴刀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一切都按照他们预先计划好的发展,这才收回视线,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想她难得不搞事,却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了。
来的人还不是别人,正是渡辺佐和子。
这位公主殿下此时已经放下了桧木扇,露出一张精巧艳丽的面孔,看长相年纪不大,眉眼甚至还有些稚嫩的味道,可眼神却分明已是一位阅尽千帆的成□□|人,这样的矛盾倒让渡辺佐和子显得更加风情万种,妩媚异常。
白兰已经瞥见好几名家臣奉行还有武士,在不断地偷瞧这位公主。
可惜渡辺佐和子看也不看其他人,反而端着酒杯朝白兰走来。
她坐在阴刀的右手下方第一个位置,白兰在同一边的第二个,距离非常近,近到阴刀都没来得及阻止,渡辺佐和子已经站在了银发青年身侧。
身穿华丽十二单的美丽公主,屈膝跪在白兰身边,端着酒杯,一脸仰慕:“请问是宇智波白仁大人吗?”
周围的窃窃私语从刚才佐和子起身后就没听过,人见阴刀的视线也从舞姬身上转移到这边。
白兰没想到对方还对自己感兴趣,不,应该说没想到对方真的敢这么正大光明地靠近。她托着脸颊侧头看向有些紧张的公主殿下,微微翘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是啊,久闻芳名,渡辺佐和子殿下。”
渡辺佐和子目光盈盈,脸颊飞红,晶莹玉润的手指捏着小巧的酒杯,举在身前:“我敬大人一杯。”
说完不等白兰拒绝,便自己先一气喝光。
众目睽睽之下,白兰现在作为一个“男人”当然不可能怯场,于是她干脆利落地拿过一只细颈酒壶,直接以壶做杯,回敬了渡辺公主。
喝完之后,旁边的军奉行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大概早觉得一小口一小口的酌饮太不痛快。
渡辺佐和子眼神更加水嫩,脸也更红了。她害羞带怯地瞥了一眼白兰,冲她再次俯身行礼,最后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
在其他人看来,这不过是战败的公主对人见城的示好,之所以挑了宇智波白仁作为示好的对象,是因为他是上次战争里的主将,若是换成其他人,渡辺公主还是会有这么一出。
因为这种情况在两方交战后的宴会上太过常见,是以大家都没放在心上,静默着看完之后,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也正因为此,没有人发现上首的人见阴刀眼神陡然阴沉下去,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掌已经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几近见血。他的目光像一把淬了毒的刀,从白兰身上慢慢落到了渡辺佐和子头顶,又在后者察觉之前,恢复了淡然平常,甚至还能微笑着冲那个女人举杯示意。
真是让人作呕的女人啊。
人见阴刀垂眸望着杯中的酒液,静静想到。
这样作呕的女人,居然曾经还是他的未婚妻……
真是越想就越叫人火大。
长相俊秀的贵公子仪态端方,脸色苍白,抬手以袖掩唇咳嗽了一番,让靠得近的家臣心中一阵紧张,生怕殿下在这个时候犯病。
还好,人见阴刀咳完之后,便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重新挺直腰背,让家臣们暗自松了口气。
白兰却注视着阴刀红润的嘴唇若有所思,目光向下一扫,略过藏在矮桌后看不清楚的袖子,再抬起眼时发现那位越来越聪明的殿下已经低头饮酒,用酒水冲去了唇上的异常。
酒宴上这一小小的插曲就这么被忽略了过去,直到晚上,人见阴刀沐浴过后,穿着宽松的单衣坐在卧室里咳得撕心裂肺,直到这时,才惊动了侍女们。
美咲一边指挥着一名侍女去请医官,一边拿来羽织披在城主骨瘦如柴的肩头,满心担忧:“殿下,您要不先躺下休息吧?”
人见阴刀已经咳得脸色发红,喘不上气来,却已经摇着头拒绝。
这让美咲更加担忧,又不能硬按着主人躺下,只能干坐在旁边替阴刀拍背顺气,面上满是焦急。
刚刚合拢的纸门又被拉开,以为是医官到来,美咲猛地抬起头,惊喜的笑容还没展露出来,便固定在了脸上硬生生变成了诧异:“小野大人?您怎么来了?”
小野虎太郎还不是孤身一人前来,身后跟着一批侍女武士,这些人携着一声寒气,让温暖如春的室内温度瞬间降低了许多。
依旧大敞的纸门让美咲顾不得其他,她又不敢指责小野家老,只能充家老大人身后的一名侍女瞪眼:“美芝!不是让你去请医官了吗?还有,赶紧把门关上!”
往日相熟的同僚却垂着头,恭敬地站在家老身后一声不发。
非同寻常的氛围让美咲呼吸一顿,手心开始冒汗。她鼓起勇气,看向小野虎太郎:“家老大人,殿下发病了,急需医官前来为殿下治疗。”
话音未落,小野虎太郎便露出了关切的神色,抬脚急急走进屋内:“阴刀没事吧?”
美咲松了口气:“殿下已经咳了有半个时辰都未停,刚才还……”咳出血来。
“美咲。”
话还没说完,便被人见阴刀打断。这人见城的主人此时瘦弱苍白得如同一张薄纸,被风轻轻一吹,就会分成两半,就这样,他还是不顾美咲的阻拦,摇摇晃晃站起身,直直盯着小野虎太郎,低声询问:“小野叔叔带这么多人来阴刀的寝室到底为何?”
美咲这才想起刚才被她有意无意忽视过去的异常,手心的冷汗再度冒了出来,这次再也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整个房间和外面的走廊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两侧照明的烛光轻轻晃了晃,接近十个人挤在一起,却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空气中逐渐发酵的不安让美咲坐立不安,她抬头看向抿紧嘴唇的阴刀殿下,又扭头望着面无表情的小野大人。
一个荒谬的猜想在她心中逐渐浮现。
因为过于荒唐,甚至让美咲拒绝相信。
最后,还是人见阴刀打破了沉寂。
他抬起手,以袖掩唇咳嗽了几声:“小野叔叔到底有什么事,就直说了吧。”
当他放下手时,在场的人都看见了那雪白的单衣袖子上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小野虎太郎凝固住的眼珠动了动,面上涌出一大片悲戚之色:“殿下的身体看来是越来越差了。”
“……”阴刀沉默。
小野虎太郎抬手抚摸了一下挂在腰上的打刀刀柄,继续说道:“殿下的身体自小就是这样,眼见着越来越大,却没有好转的迹象……真是叫老夫心痛不已,也担忧不已啊。”